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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总觉得顾润墨有点眼熟,问了问阮致,才知道果真又是他们那堆人里的,小时候也约莫见过。阮宁心猜,眼下戴着口罩的这位又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娇里娇气。

    大家游园子,他们也游,园子有高木,羊肠甬道,树枝子逼仄,刮得小公子们脸疼;大家逛舟子,他们也逛,水波荡漾小公子们晕得小脸煞白;大家涮锅子,他们也涮,南边的锅子浓油赤酱,不比北方的清汤,吃得小公子们捂嘴直说上火牙疼;大家喝米酒,他们也喝,猛一揭油纸,米酒醇厚熏得老头、老太太们半醉,这回小公子们倒坐住了,喝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直说寡淡。一嘴寡淡,可见平时喝了多少红白之物,享了多少人间富贵。顾润墨待这口罩少年百依百顺,眼睛盛着笑意和欢喜,又带着点崇拜和信任,他做什么他都奉陪到底,像待情郎的陈圆圆苏小小加李师师,眼瞅着差点含情脉脉,口罩少年却从不说话,就像一个没有温度的影子。阮宁搓了搓鸡皮疙瘩,这是她没有见过的顾润墨。

    除了俩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团里还有个抱着鱼缸的熊孩子,小鱼缸里养了只小鳖,乌皮油亮,小孩儿宝贝得不得了,谁都不让摸。可小鳖不老实,总爬出来,单单阮宁就趴座位底下找了好几回,折腾出一身汗。到了傍晚,把大家送回宾馆,阮宁还没松一口气,熊孩子又鬼吼鬼叫,小鳖再次越狱成功。阮宁叹气,摸啊摸,在副驾驶座位上摸着了,略微扫了一眼,发现导游平时放钱的腰包落在了车上。正想喊姓梁的导游,却被小鳖张大嘴咬了一口,她嗷了一声,把小鳖甩出了几米远,熊孩子不乐意了,又捶又踢阮宁,阮宁赶紧拾起鳖抱着熊孩子火烧火燎到一边哄去了。

    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儿,那边小梁导游就尖叫了,直嚷着:“我的钱呢钱呢?谁拿我的钱了?!”

    阮宁远远地应了句:“梁导,去副驾驶,您落那儿了!”

    小梁导游心稍安,跑去副驾驶,座位上却已经空空如也,她怒气冲冲地问阮宁:“小阮,你怎么知道在副驾驶的?”

    阮宁答:“刚刚拾东西时看见的。”

    “你走了之后还有人过来?”

    “没瞧见呀。应该是没了吧,游客都刚刚进宾馆了。”

    “我去问问大家,你先别回家。”小梁导游深深地看了阮宁一眼,然后挨个敲门去了。

    阮宁总觉得有点不安,小鳖的小爪子在她手心划拉着,刺刺的。

    过了一会儿,小梁导游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只轻描淡写没好气地说了句:“拿出来吧,现在拿出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阮宁傻眼了:“啥?”

    小梁导游像是忍了好一会儿了,点着阮宁说:“我问过好几家人,都说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的就是你,除了你,还有可能是别人拿的吗?”

    阮宁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气得直哆嗦:“我没拿你的钱!”

    小梁导游推了阮宁一把,把小同学推地上了。她声音变大了:“那我们就去派出所说说去,我不跟你这贱丫头吵!可算知道你爷爷、奶奶为什么把你赶出来了,原来是有这脏毛病!就这样,还诬赖我妹妹呢,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嘛,这是新仇加旧恨了。

    阮宁气得浑身发抖,伸开双臂:“你倒是搜搜,看我拿了没?”

    小梁导游冷笑:“那么大的钱包,换成傻子,偷了也不会藏身上。”

    阮宁想了想,忍住眼泪,对小梁导游说:“我刚刚在陪小钢镚玩,我拿没拿钱包,问他就知道了。”

    小钢镚就是养鳖的那个熊孩子。

    小梁导游啐了口,恶声恶气:“小孩子知道什么,你随手塞到哪儿,他看得见吗!”

    随即,掐起阮宁的胳膊,大声嚷嚷:“大家都来看小偷,Z大的小偷,没爹教没娘管的小东西,偷了钱逮住了还不承认!”

    路过的行人都愣了,围成了一团,指指点点起来。

    阮宁长这么大,第一次百口莫辩。

    她想要挣开眼前女人的手,却怎么也挣不脱。小同学情绪终于崩溃,眼睛像刚凿开的泉眼,一直涌着泪水。她哭着说求求你放手,求求你了。小梁导游却似乎觉得小女孩服了软,越发得意,骂骂咧咧,话说得更加难听。

    “嘛呢,都有病是吧!”小白脸顾润墨一脚踹开旋转门,指着小梁导游,眉眼温存,语调却阴森,“你吵个鬼!少爷累了半天,还没躺三分钟,就听你在这儿泼妇骂街!偷偷偷,偷你什么了!张嘴就是小姑娘偷你了!”

    阮宁一把鼻涕一把泪,瞅着顾润墨就跟瞧见菩萨似的,平时怎么没见他这么慈祥。

    小梁导游被骂得晕了,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声音软了几度:“哎哟,小顾你不知道,阮宁偷了钱包。”

    顾润墨翻了翻眼皮:“她没偷。”

    小梁导游不乐意了:“大家都看见了!”

    顾润墨没好气:“我说梁导你是不是傻?大家只是说她是最后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说她偷了钱!她要是偷了钱会告诉你钱包在副驾吗?!”

    “这还不够证明是她偷的吗?最后一个下来的人,她也说她见过钱包了。”

    顾润墨自认在园子里是个顶文弱顶温柔的公子哥儿,最与世无争的和气人儿,为了他家那位小表叔,为了帮他刺探军情,连应澄澄这样空有美貌的二货也咽得下嘴,足以证明他是何等不挑食、何等气度非凡,可是一到阮宁面前就破功。

    顾公子恨得牙痒痒,戳着阮宁的额头,笑得越发温柔,语气却越发狠毒:“你上辈子是不是得了猪瘟挂了才投的胎,命里带瘟的,每次都倒霉得这么缺心眼儿、这么没技术含量!”

    阮宁被吼,悲从中来,蹲在水泥地上哭得不抬脸。

    顾润墨却懒得理她,拉着小梁导游到车前:“不是除了游客,就剩下你和阮宁,这车上还有一个大活人哪!”

    小梁导游愣了一下,晕乎乎地问:“还有谁?”

    “没有他谁给你们开车呀,大姐?”

    后来,经过派出所调查追问口供,果然是大巴车的师傅拿的,说是和小梁导游关系好,拿走只是和她开开玩笑,当然,这话小梁导游信不信,大家就不知道了。之后,小梁导游觉得挺不好意思,还拿着礼品去阮宁家亲自登门道歉。

    顾润墨扮演柯南的时候说得挺顺嘴,这会儿万事水落石出,才有些淡淡的心虚。他问戴着口罩的感冒少年是怎么知道的真相。

    少年淡淡开口,声音十分嘶哑:“看见了。”

    他站在窗口,亲眼看着司机拿走的钱包。

    顾润墨啼笑皆非道:“敢问三表叔,大巴车有什么好看的?”

    少年摘下口罩,不咸不淡地反诘:“你怎么知道,我看的是大巴车?”

    旅行的最后一天,照例到了糕饼铺子。

    阮宁对顾润墨二人十分感激,所以他们挑选了什么礼物,她都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抱着。

    “诶,不要拿那个,那个太甜,不好吃。”阮宁看着戴口罩的少年捡起一块白糕,热心地指点。

    少年“哦”了一声,又从隔壁的匣子拿出一块丹红色的糯米糕,撕了一半,递到阮宁嘴边,阮宁有些不自在,可是手上东西太多,腾不出来,便微微弓身,道了声谢,咬了一口。

    “好吃吗?”口罩少年声音十分沙哑难听,带着鼻音。听得出来是重感冒。

    阮宁点点头。

    少年嘴唇贴合口罩的部分,微微勾勒出了笑意。

    少年在几间糕饼铺子里走得慢慢悠悠,看到什么就往阮宁口中塞一块,看着小姑娘鼓鼓的脸颊,心情莫名便开朗了许多。

    最后,淡淡问了句:“吃饱了吗?”

    阮宁莫名其妙点点头,少年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个精巧镂花的小盒子,放到了所有礼盒的上面,沙哑开口:“给你的。”

    阮宁蒙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是澄澄托你们捎给我的生日礼物,是吗?”

    少年颈子有些僵硬,许久,才点点头。

    送团离开的时候,阮宁和大家一一拥抱。人常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样三日的缘分,也不知道是上辈子修了多久得的。

    她抱到小钢镚便准备松开,然后却被重重揽进了一个怀抱里。

    阮宁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这股力气十分大,拥抱带了刀子的气息。她尴尬得不知道手往哪里摆,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放下,他却似乎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许久许久之后,这拥抱慢慢地只剩下暖意和温存的时候,少年却面无表情地单手推开她。

    分别两厢,顾润墨怪三表叔对小姑娘太失礼貌,三表叔却淡淡说:“我想她了。”

    顾润墨搅乱一池春水:“平时怎么不见你抱?”

    三表叔说:“平时瞧着烦人,并不大想。”

    平时哪里敢相思,只是面目遮掩,才能微末放肆。春光乍泄,幸而迅速收拢合上,否则,一如洪水决堤之时,只怕连他也不知如何收场了。

    阮宁打开镂花的小盒子,瞧见一对茜草色的珍珠镶钻耳钉。这对耳钉似乎在哪儿瞧见过,只是颜色不同。

    后事未出,一切前因只似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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