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汁浓蛋香、红烧茄子焦香软滑、白灼生菜青脆爽口,另有一碗榨菜汤咸鲜适口,阮宁吃完对林奶奶说:“我住您家吧,给您当孙女儿。”

    可她说完便笑了,低头说:“这大概是不行的。”

    咂摸到别人家庭的温暖,却又感觉到了自己家的不对劲。

    林迟把阮宁送回了家,小哥俩一路上哼了不少歌,且杂且乱,什么儿歌什么流行歌,皆是些唱得不优美的小公鸭嗓子,撑着喉咙往外号吧。林迟爱看《康熙王朝》,便去唱《向天再借五百年》,阮宁听着开头“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便觉得万事万物不用自己把控,心中舒坦,听到“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却觉得胸口发闷,她摆着小手说:“我不想再活五百年啦。”

    “为什么?”

    “五十年都要累死了。”

    她嘟囔着,却已走到家门口,与林迟挥挥手,背着他朝前走,脚步略有些寂寥,似也心知自己的寂寥,便刻意蹦蹦跳跳,她转头笑出小酒窝说:“明天见。”

    林迟稍稍安心,笑起来像一朵刚采来的月光,说:“哎呀,天天见。”

    回到家,家中众人各司其职,好像两个小时之前的事都未发生。阮爷爷拍拍阮宁的头,笑骂了几句臭脾气、不听话之类,倒也没再说别的。阮二哥依旧拉着阮宁看电视玩游戏,不见生疏,可是阮宁偏偏觉得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了。

    第二天一清早,张暨秋接到了班主任余老师气急败坏的电话,说作为尖子选手参加全国少儿数学比赛的阮宁表现太过离谱,居然考了零分。

    暨秋虽然平时对女儿溺爱,可是学习上却从未松懈过,这一听也气坏了,觉得阮宁是故意使坏,倒也没舍得打,抓住女儿劈头盖脸说了一顿。阮宁被一激,眼泪本来含在眼眶里,却瞬间流不出来了。吃了个早饭,就低头上了学。

    她一天无话,连一向话少的林迟都觉得奇怪。

    余老师实在不甘心,去教育局翻了卷子,才发现,这次考试都是选择题,而阮宁每道题的答案都抄录错位了,因此得了零分。余老师又细心对照,才发现回归原位之后,孩子考得并不差,约有九十多分。

    她虽气阮宁不够细致,但也觉得奇怪,便问她:“知道自己填错了吗?”

    阮宁一脸茫然,只是说:“我当时突然觉得特别困,看着字特别模糊。”

    余老师蹙着眉头,觉得这孩子有些不对劲,但只是电话向阮宁妈妈道了个歉,也没再说什么。

    这些事瞧着只是小事,事实上阮宁也毫不在意地经历了无数这样的“小事”——因为她表现得像个小浑蛋,所以没有人会觉得这些东西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可是当事情积累到质变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样平凡的一天显得那么不奇怪,如同戏里戏外都从没有人奇怪过,平凡的开始在经验中一定是平凡的结果。

    2001年年底,H城有雪。

    还有几天就要放寒假,阮宁早上套着棉手套,照常拐去林迟家,骑车接他上学。

    晨间雪积了半个裤腿厚,门上、檐下也都有。

    林迟推开门,准备去上学,大门上被人用石头刻了歪歪扭扭硕大的几个字:“林迟是个穷鬼坏孩子要住监狱。”他看完,用手蹭了蹭,却没有蹭掉,小家伙有些愤怒,可是不知道该与谁说,看了看四周,只有奇怪地看着他和那行字的匆忙的路人,他站在那里,用小小的身躯挡了“林迟是”,却挡不住“穷鬼坏孩子要住监狱”。

    阮宁到时,肤白胜雪的五年级小学生很是手足无措。

    一日上学都无事,只是天气阴沉,积雪难消。

    晚上八点,天天动画的《小蜜蜂找妈妈》开始播了,窗外又慢慢落起了雪,林奶奶烤了个橘子递给了孙子,问他一天的学习状况,小家伙却显然有些坐立不安,他还惦记着门上的那几个大字,究竟用什么才能遮住。

    忽然想起画画用的水彩,林迟灵机一动,说要去给大门落锁,拿着小手电抱着水彩就出去了,外面雪下得正大,门口却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门上刻着什么。林迟拧开手电,看到了被雪盖了一头一脸的小同桌。

    她有些尴尬地与他对视,林迟却觉得从未这么愤怒过,他一言不发,把在门前刻字的小丫头一把推倒在雪窝里,从上俯视着她,问满身是雪的她为什么。

    阮宁看得到他白皙的脖颈,也嗅得到他唇上橘子的甘甜。

    她梗着头,把半张脸蹭到雪中,看也不看这快要长成少年模样的一张如画的脸,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攻击力十足,微红着脸,冷道:“闲着没事,就来散步。你管呢,回家瞧动画片去。演《小蜜蜂找妈妈》呢。”

    好一部《小蜜蜂找妈妈》,嗡嗡啊啊几十集,还没找着妈妈,牵动了多少小朋友的心。

    林迟气得拿雪砸她。

    他咬着牙,再也不是平常软软白白的模样:“你凭什么觉得我不生气,你被家里人欺负了便拿我撒气。我待你好是把你当兄弟了,你干的是人事儿吗?我奶奶多疼你,她看到你这么瞧不起我们家该有多难受。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小变态,别人觉得你妈妈不好,你心里不舒服了,也一定要让我不舒服才觉得舒服。我不是你的谁,凭什么活该受你的气?!”

    阮宁愣了,转过头,空澄明亮的眼睛瞧着他,在雪中,娇憨和姣姣的气质融合,竟有了女孩的秀美,再也不是男孩的霸道目光。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皮,一把把林迟推到了一旁,拍了拍鼻尖、头发、肩膀上的雪,手揣在棉衣袖筒里,蹒跚地走着走着走着,她说:“喂,林迟,我心里难受。”

    我心里难受。

    可是,并没有说那句我们绝交吧。

    舍不得啊。

    孩子叹了口气,仿佛叹出了万千的寂寞和无可奈何,离开了那条悠长的胡同。

    做人真累。

    人活着就是为了受罪。

    她妈说得对。

    第二日,雪就化了。

    林迟看着那扇门,手上的画笔失去了力气,怎么也涂不上些微的色彩。

    那个桀骜不驯的蠢货在门上又批注一行。

    先前的“穷鬼坏孩子要住监狱”被人用小石头重重地打了个叉,歪歪扭扭写着“好孩子很富有要住大别墅”。

    另贴了一张纸条在下面,潦草如鬼画符的大字威胁道:“再画到军区××街××路口左转三百米找老子阮霸天,我们单挑,老子打不残你!”

    寒假放假的当日,延边发来电报。

    大雪压境,师长阮敬山带领青年突击队围堵非法入境者途中失踪。

    阮宁妈妈哭着买票去了延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阮令由着儿媳疯,心中好似很冷静。

    他圈着阮宁,像是压着心中最后一道不崩溃的防线,哪儿都不让去。阮宁离开视线,老人便痛苦急躁,暴跳如雷。

    张暨秋一日也没来电话报平安。

    阮宁挣扎了十天,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她给林家的邻居拨电话,说:“我找林迟啊。”

    林迟家没有电话。

    林迟接电话。

    阮宁吸吸鼻子,泪如雨下。

    “来世再做好兄弟吧。”

    “我撑不住了。”

    “不绝交呀。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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