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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G中文网 www.3gzw.net,夜郎自大(全2册)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夜里太无聊,我和沈夜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各自的事情来。

    他和我说他小时候的事,我便同他说苏容卿。

    其实我和苏容卿认识得很早,约莫是我十岁的时候,便认识他了。

    十岁那年,我最小的姐姐意外身亡,彼时我与母亲正在郊外打猎,听得姐姐死讯,母亲急忙赶回,将我交给了身边的侍从。可母亲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刺客突袭,侍从将我与自己的孩子换了身份,我便从人群中开溜出去,流落野外。

    我分不清东西南北,那天跌跌撞撞只知道往外跑,跑了也不知道多久,等到月上中天,我才停下来。举目四望,却发现是来到了一片竹林,竹影晃动,夜风瑟瑟。那时我又渴又饿,又惊又惧,远远见竹林中有一座小竹屋,亮着微微灯火,也顾不上许多,便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竹屋之中。竹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屏风,屏风后有着火光,让整个屋子里有了一丝暖意。我往前走了一步,便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冷声道:“止步。”

    “在下夜逢歹人,家仆皆已遭遇不测,想在此借宿一宿,还望公子容许。”

    我虽然只有十岁,但是知道很多礼节,嫩声嫩气地学着大人说着话,整个人却忍不住在颤抖。里面少年没有发声,许久后,他慢慢道:“屏风之外可容你。”

    “谢过公子。”

    他没有赶走我,我心里不由得安定了许多,于是便在屏风外面坐下。这是个简单绘着风景画的屏风,画上是大漠戈壁,如血残阳,满地尸体绵延,有战马金戈、将军白骨。绘画之人画技并不算顶尖,却可从画中窥见其心中豪情,看得人热血澎湃。我端坐在屏风面前,看着屏风后少年消瘦的身影,感觉火光给房间带来的温度,一直狂跳纷乱的心不由得慢慢安定了下来。

    房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房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我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然而他没有开口问我什么,我也就不开口问他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里,一同等待着天亮。

    半夜里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听到有人哼唧,才发现原来房间里除了少年,还有一个人。哼唧的人似乎是个孩子,似乎受了伤。我想了想,便从袖子里掏出常备的药膏,放到了屏风边上,恭敬道:“这是上好的外伤药,如若公子同伴有伤,不妨试用一下。”

    他没说话,片刻后,却伸手拿了那瓶子。

    那是一双素净白皙的手,骨节分明,仿若天工琢玉,骨节肌肤,无不完美到极致,令我一瞬间想起神庙佛堂那拈花佛手。

    我一瞬间有那么些迷乱,脑子里想起了许多话本中的精怪故事,觉着面前这人似乎就是从那些话本里走出来的精怪,也许有着美艳容颜,有着至高法力。

    “谢谢。”片刻后,他沙哑地出声,向我道谢。我连忙婉拒,起了搭讪的心思,便道:“公子也是遇难至此?”

    他没有说话,我便不再问他,反而多说了我的事:“我也是。”

    “你方才说过了。”

    “许是因为害怕吧……”我听着屋外淅沥雨声和呼啸风声,“我一贯胆子不大,总觉得自己是活不长的。”

    “可你不活下来了吗?”他低笑出声,“只要从死人堆里活出来,便就是最幸运的了,天命都没能折杀了你,还怕什么?”

    “怕一次不行,这老天爷就试第二次。”我看着屏风后他的背影,迟疑了片刻,背对着他,靠上了他的背。

    他微微颤抖了一下,却并未动弹,同我隔着屏风,背对着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我说我死去的大姐,我死去的二姐,还有正承受刺杀的自己。

    他便说起死人堆,一个深坑里全是尸体,旁边有人用泥土一点点地埋。

    “醒不过来的,便就是活人,也当死了。”

    “他们……他们这不算杀人吗?”

    我听得震惊,他却笑了,慢慢道:“杀人又如何呢?”

    “可人命关天……”

    “不是每个人的人命都关天的,”他淡声打断我,“有些人的命生来轻贱,例如我。”

    我一时不能言语,许久后,我才干涩地出声:“不会有生来轻贱的性命,所有人都是父母用精血供养,从诞生那一刻开始,便寄予了许多。不过是有些人试图轻贱这些性命,而后告诉对方,他的性命本就轻贱。但无论皇亲国戚、平民百姓,乃至苍生刍狗,谁的命不是命?公子,”我也不知他听不听得进去,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给我自己,“这世上总有愿意用性命保全我们的人,所以我们得拼命活着,活得好,活得漂亮。因为这世上再没什么,比我们的性命更为重要。”

    他没有说话,安静得让我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我自己告诉他的话让我内心坚定起来,我想我必须活下去,为我的母亲,为我的父亲,好好活着。

    外面雨越下越大,竹子在风雨中飘摇,他忽地开口:“我的母亲一直想让我死。从我出生……甚至从她怀上我开始。”

    “为什么?”

    “我母亲是有名声的人,而我父亲却是个下九流的身份。父亲说,她曾经爱他,只是说这份爱从她怀上我开始,便被惊慌所替代。可她被诊断出有孕的时候我已经有五个月了,她没办法,只能将我生下来,我从她身体里出来,就仿佛是将她对我父亲的感情从身体里挤出来了一样,从我生下来那一刻,她就打算杀了我。只是父亲阻止了她,趁她产后虚弱时,带着人将我抢了出来,然后从此开始流亡。”

    “你见过你的母亲吗?”

    他没说话。很久后,他慢慢出声:“见过,在她杀我父亲的时候。”

    “我躲在密室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看着她亲手杀了我父亲。我吓得连呼吸都停了,在那个密室里,我一直没敢出来,直到父亲的侍卫回来,将我从里面抱出来。”

    “你父亲是为你死的。”我提醒他,“你看,这世上有人这么爱你,所以你的性命,是不是很珍贵?”

    “从未有人对我这样说过。”他轻轻笑起来,“他们总和我说,我生来是个贱种。”

    “你现在觉得你是吗?”我笑了起来,“若你觉得你是贱种,你并非觉得你的性命不够珍贵,而是你父亲的性命还不够珍贵。”

    “你……倒很是会说话。”

    “谢谢,”我点头致谢,“平生别无所长,不过靠一张嘴走遍江湖罢了。”

    “能有所长,便是幸事。”

    “我也如此觉得。”我想起明日可能还要赶路,便开口道,“所以公子可否借我三两银子?”

    “为何?”屏风后他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我突地紧张起来,觉得头一次见面就借钱,似乎有那么些不妥。

    但非常时期,谁知道明日他在不在,家丁能不能找到我,若是找不到我,他又不见,我身上又无银两,岂不是要饿死?

    于是我拉下脸面,解释道:“我身上没有银两,方才将药给你,便算是我的抵押吧。”

    “为何?”

    “什么?”

    “你这算强买强卖,我不乐意,为何要借你?”

    “那看在我能说会道的面上,借三两银子也不算过分吧?”

    “江湖之远,天下之大,在下与小姐萍水相逢,今日相谈,明日或许就不见,三两银子虽曰是借,实则相予,所以在下不借,也不过分吧?”

    他的话听上去好有道理,我一时竟也回不上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我睡了过去,等第二日清晨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有人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我方才迷蒙地睁开眼睛。

    屋外风雨已停,房间里还留着柴火的余温和淡淡的血腥气。我转到屏风后,只看见烧尽的干柴,旁边放着我的药瓶和三两银子,药瓶下压着一张小纸条,俊逸的字写着“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侍卫们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拿着那张纸条,呆呆地看了许久,没敢出声。

    当天我被拉回去后,就直接参加了我姐姐的葬礼,没多久,我就去参加了小公主的葬礼。葬礼上我和大皇女面面相觑,我们年龄相仿,她却比我阴沉得多,看着我的眼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许久后,她终于道:“如今你我两家,都只剩你我了。”

    我点头,其实我没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但是丢人不丢面,不懂也装懂,于是我故作深沉,一句话不说。

    不久后,我被封为舒家少家主,而大皇女也被正式册封为储君,我们双方父母都为我们增加了一倍的守卫力量,终于才让我们两个安安稳稳地长大。

    正式成为少家主那天,母亲问我有什么愿望没有,我想了片刻,却是和她要了那片竹林。

    母亲为我买下了那片竹林,我让人将那片竹林和竹屋围起来,再不让人进出。围起来之前,我想了想,心存侥幸,去那竹屋里留了一张纸条和我的玉佩,告诉了那个少年,拿了玉佩,这个竹林就是他的。

    我本没以为他会回来,然而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玉佩和纸条都不见了踪影,反而留下了一张新的信笺,简明扼要地写着一句“好”。

    从那以后,我便同他一直书信往来。我将信留在竹林,不日后又去竹林取信。我从没问过门卫,来的是谁,长着什么样子,却总在脑海里描摹着他的模样。

    正因从未相见,也不知道对方身份,所以才越发有安全感。我在信里常常隐晦地提及我的心境遭遇,而对方却极其聪慧,每次都能给出相应的解答。有时候我会将这些信件当作一种力量,仿佛自己有一个活诸葛,无论出任何事,都会有那人在身后,默默地支撑着我。

    但我实在是太过晚熟,很多年以来,我都不曾多想过其他什么,直到这次被女皇催婚,我忍无可忍开始寻找成亲目标,这才开始第一次思考,如果能娶一个人,似乎娶他是我唯一不会觉得遗憾的选择。沈夜听我说着苏容卿,一直没说话,在夜里静静地注视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道:“那你为何还要相亲,直接提亲不就好了?”

    “因为,我不需要向他提亲。”我不由得苦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人,便就是我要成亲的对象,苏容卿。”

    “我懂了……”沈夜音调里有了了然的意味,“那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意中人就是苏容卿的?为什么还要来见燕桩?”

    “在我相亲之前,我就知道他是苏容卿了,但还是决定继续相亲,是因为……他已经决定抗旨退婚了。”

    “他不喜欢你?”他声音里有些诧异,随后断然出声,“不可能,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绝不会和她通信这么长时间。当然,”他笑声里有了些猥琐的意味,“喜欢捞鱼的男人可能会这么做。”

    “他怎么可能去做捞鱼这样粗俗的事!”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沈夜眼里全是鄙视,“一心一意想吃一条鱼的人,往往是钓鱼的。但总有些男人,钓着一条鱼还不够,总想着要钓其他的,这些人便会广撒网捞鱼,你懂了吗?”

    “我母亲说得果然没错……”听到他的话,我不由得叹息,“你们男人心思果真复杂。”

    “这哪里是心思复杂!只有男人才最了解男人,你们女人怎么能懂男人之间的伎俩。”

    “你这分明是嫉妒……”我不由得笑了。沈夜冷哼出声:“我才不嫉妒呢,你以为我真很喜欢你啊?”

    “不是……吗?”我一时失语,心里面隐隐约约有了那么些不大舒服的感觉。沈夜一脸“你果然天真”的模样,慢慢悠悠道:“要不是看在你是舒家少家主的分上,我至于这么掉价吗?”

    “你果然贪图我的钱!”

    “对啊对啊,”他毫不知耻,“我一个小倌馆馆主,你指望我多高尚啊!你想,我总不能一辈子经营这档子生意吧,我总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能嫁给你,我干吗要嫁给别人?

    “嫁给你,我就有了美好未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好像已经看见了我舒家的藏宝库为他打开,“嫁给你,我就想有多少衣服就有多少衣服,想有多少银子就有多少银子,最重要的是,从此寻芳楼那个小贱人再也不敢嘲笑我嫁不了好人家了!”

    “那你可如不了愿了,”这次换我冷笑,“我本来也不打算娶你,现在你更没机会了。”

    “不是你说的吗,咱们回不去了。”他翻了个白眼,“都死到临头了,我干吗还要在意你在想什么,我感觉你生气了,”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你不是有点喜欢我吧?”

    “滚!”我被戳到了痛处,不由得怒吼出声。诚然,我其实不喜欢沈夜,这一点我坚信无疑,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对沈夜不是没有过心思。毕竟他长得美,这一路上又对我多加照拂,我心里对他的确有那么些感情,与他不说其他,也算生死之交。而且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说以我为先,久了我不免也有些相信,他突然这么告诉我,我当然要生气。

    听我说滚,他大笑出声,而后用手指来戳我的脸。我烦他,便打开他的手,他又戳过来,我又打开。

    “真生气啦?”他带了笑意,“这么小气的?还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滚开一点!”

    我一巴掌挥过去,他忽地拉住了我的手,凝视着我,温柔而认真地开口:“所以,舒城,你到底是有多喜欢苏容卿?”

    我没说话,愣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觉得漫长。

    我恍惚看见苏容卿的影子,他模糊不清的容貌,他在月光下的轮廓,一点点地填补着我的内心。我慢慢出声:“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命很金贵,可我想过,如果他开口,我愿不愿意为他去死。”

    他没说话,我继续说着,连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我幻想了很多场景,结果发现,其实我是愿意的。我愿意为这个男人去死,我想让他一辈子快乐、幸福、安康。如果不是顾念着我的家人,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他,你说这样的感情,是将就还是喜欢?”

    沈夜没说话,许久后,不知他是发了什么疯,猛地旋身一转,便将我逼在墙角。

    已经适应了暗夜里的光,我依稀能看到他的面容,亮若星辰的眼里带着戏谑,温柔地凑近了我。我鼻腔里全是他的气息,身边也全萦绕着他的温度,手被他死死地压着,竟是一点都动弹不得。我拼命挣扎,他轻轻靠近我,面颊就停在与我只有咫尺的地方,再近一点,便能触碰到彼此,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呼吸出来的气息,与我的缠绕在一起。

    我的心莫名跳得飞快,他静静地望着我,低哑着声音道:“舒城,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不是因为女子从小习武,有了内力,其实你们天生没有男人的力气大。”

    “你放开我……”我有些难堪,“等我恢复了力气,你信不信我抽得你母亲都不认识你!”

    听到我提他母亲,他似乎有片刻的迟钝,而后他开口,语气里有了涩意:“如果你真能如此,倒也不错。”

    “你……”我怒得想要骂人,结果一抬头,唇便擦过了他的面颊。他微微愣了愣,随后竟毫不迟疑,抱着我的头便亲了上来,直直将我压到了墙上。

    我脑子一瞬间一片空白,我这才知道,也许沈夜骨子里,是一个强势到了极点的人。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是一个强势到了极点的人。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身上也一点点失掉了力气。许久之后,我突然听到一声暴喝,用着正宗的、圆润的楚都话,带着一种崩溃的情绪,大喊出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在干些什么啊?”

    我猛地回神,沈夜离我稍微远了些,抬起手来,轻轻抹了一把他的粉唇,毫不在意来人,低哑着声音道:“我方才之所以告诉你我之前所想,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舒城,”他说得很郑重,“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对我喜欢的人撒谎,虽然我的人生必须要用无数谎言弥补,但我也想尽我所能,让她知道一个真正的沈夜,是什么模样。”

    沈夜突然说喜欢我,惊得我失了三魂六魄,好半天都没能回神。

    虽然他之前不是没说过喜欢我,但那时候他说的喜欢,与此时此刻说,完全不是一个感觉。此时此刻他不仅和我说喜欢,重要的是,他还做了!他夺走了我的初吻!

    于是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角落里捂紧了自己的嘴,“呼啦”一巴掌就抽过去了。沈夜也站在那里,生生地受了。

    被打了一巴掌以后,沈夜愣了,有些不可思议道:“我亲你,你又没吃亏,你打我干什么?”

    我一时失态,完全忘记了自己学过的所有礼仪,几乎快要哭出来:“这是我的第一次!我要留给我喜欢的人的!你懂个屁!”

    “你们有完没完!”一开始那个粗暴的声音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他直接冲进牢房,站到我们俩身边怒吼,“打情骂俏也不挑时候,你们都快死了知不知道!”

    沈夜也吼了回去:“老子亲女人你没看见啊?瞎啊?!要么救老子走,要么给老子滚远点,办事儿呢!”

    “呸,我就不救你走,我救她走!来,舒城,”对方伸出手来拉我,沈夜小扇子奇快无比地挥了过来,猛地敲到对方手腕上。他不悦地道:“救人就救人,还想占便宜啊?”

    “你……你个泼夫……”那人声音里充满了痛楚。

    “别吵了!”我打断两人,朝来人恭敬地行了个礼,温和道,“敢问公子是?”

    “舒城,”对方一把握住我的手,满脸激动,“我是白少棠啊!”

    “白少棠?!”我和沈夜同时诧异地出声,“你怎么在这儿?你不该在华州边塞吗?”

    “我来这儿好几年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女皇派我过来的。”

    “你来做什么?”我有些奇怪。白少棠解开我们的链子,同时分别给了我和沈夜一颗药丸,吃下去后,我便觉得内力渐渐恢复。白少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头同我道:“你为什么被抓来你很清楚了,至于这位,则是被抓来天祭的。摩萨族的天祭,每年都要杀个人来祭祀神灵,我不太清楚他们挑选人选的标准,总之今年是你。现在的看守是我,所以你们不能现在跑,要等一会儿有人和我交接班来查看你们,你们再跑,我还得在这个族里待一阵子。”

    “我们怎么跑?”沈夜问了关键问题。白少棠拿出两张地图,道:“这里两条路,一条是从上面的,但是现在整个摩萨族的人都在上面严防死守,你们估计走不了。另一条是一个地道,这个地道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就连着这个地牢,出去后便是乞女族,乞女族民风纯善,和世俗相接,且语言接近楚都语,但有正规的军队祭司,摩萨族不敢随便造次。你们先在那里躲一躲,衣服我给你们备好了,出去你们换上,拿着银两待着就好。”

    “这么容易?”

    我有些诧异,白少棠面上有了尴尬之色,艰难地问了句:“你们俩,有人武功不错吗?”

    “我轻功好。”我信誓旦旦道。沈夜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我一眼,摆弄着小扇,一言不发。白少棠点了点头:“那也好……反正,如果在地道里面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打不过就跑。机关我都记下了,应该是没什么的。”

    “里面会有什么?”沈夜用小扇压住自己的唇,面色凝重。白少棠耸耸肩:“我不知道,听说是有怪兽,但是我去探地道的时候没看见,不过我也觉得,一条这么重要的通道什么都没有也太奇怪了,可见里面是有些东西,不过要看运气。祝你们好运。”

    “嗯。”沈夜点头,似乎在盘算什么。我拍了拍沈夜的肩,故作镇定道:“没事,要遇到怪兽,我会保护你的。”

    “凭你的轻功?”沈夜挑眉。我认真点头:“我跑得很快,一般人追不上,真的。”

    沈夜不言语,却笑得极其奇怪。白少棠看看我,又看看沈夜,突然道:“舒城,我听说你被逼婚了?”

    “你在这鬼地方怎么知道的?”我不由得有些惊异。

    白少棠奸诈地笑了笑:“因为我一直在关注你,无时无刻,你知道,从我八岁被你打掉第一颗牙开始,我就深深爱慕上了你……”

    “被人打了还爱慕,”沈夜冷笑着打断他的告白,“看来你口味挺特别啊!”

    “关你屁事,老子乐意!”白少棠瞪回去,继续道,“时间不多了,我不和你瞎扯,我和你说,办完这件事我就要回楚都,要不咱们俩现在先定亲,回去我就嫁你。”

    说着,他忽地塞了枚玉佩给我,又从我身上拽下个香囊:“这算交换信物了,我回楚都找你。你放心,我不怕女皇,有种她就赐死我。”

    “她没种……”我下意识地接话。

    “这问题不关键!”白少棠甩头,一指沈夜,“等一下要是真遇到什么异兽,你就把这家伙推过去自己跑,记得跑快点,咱们楚都见。”

    说着,他便伸头探向我:“来吗……”

    “啪”的一下,沈夜的小扇子再一次无比迅速地在我和白少棠中间打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啪”地连抽了白少棠十几个耳光,而后他利落地收扇,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把白少棠直直从牢房里抽到了牢房外,还忍不住一直保持着被抽的姿势甩着头,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站在牢房里的我们,白少棠难以置信地摸上了自己的脸。

    “回楚都了别来找我们,”沈夜上前一步,把我挡在后面,朗声道,“舒城已经定亲了。”

    “不可能!”白少棠悲愤地出声,“除了我,还有谁敢嫁她!”

    “我啊!”沈夜立刻开口。白少棠愣了愣,随后道:“你丫是谁啊?”

    “凤楼沈夜,”沈夜“唰”地打开了手中折扇,向白少棠作揖行礼,“见过白少将。”

    白少棠愣了愣,上面忽地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人声。他面色一变,赶忙道:“这些回楚都说,舒城,”他叫我,神色凛然,“这事儿我不能和你说太多,但这事儿和血契有关,你心里有数,好好保重自己。”

    说完,他一个旋身,便消失在了地牢里。沈夜上前去,将枷锁放到牢门前,伪造成还未被破坏的样子,拉着我又坐回原来的位子上。上面传来叽里咕噜的交谈声,我和沈夜却不知道为什么,尴尬得一言不发。

    我觉得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片刻后,他先开了个头:“你不觉得你该解释一下这个白少棠是怎么回事吗?”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诧异地出声,随后一想,“不对,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

    沈夜嗤笑了一声,随后道:“你们小时候认识?”

    他的神色不太对,一脸审问犯人的模样,让我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发虚,只能讷讷地点头。他冷笑出声,了然道:“知道了,青梅竹马。他和你告白过?”

    “有……”

    “拒绝没?”

    “拒绝了……”

    他面色好看了些:“为什么拒绝他?”

    “他小时候长得丑……”

    “那现在呢?”

    “没……没看清。”我有些不好意思。沈夜冷笑了一声:“反正他没我好看。”

    我不敢回嘴,拼命点头。沈夜靠在墙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端望起自己的容颜,满脸痴迷。过了一会儿,两个守卫从上面走了下来,扛着长矛到我们牢房前,我们也同时走到了牢房门口,心有灵犀地一起嚷嚷:“大人,我们好饿啊,给点饭吃啊大人!”我们表演得还算真实,靠他们很近他们也未曾察觉。

    直到他们拉住锁链发现锁链已经被解开时,沈夜忽地出手,我只见小扇微动,便看见两人不再动弹。片刻后,那两人脖颈猛地迸发出了一串血珠,相继倒了下去。沈夜从袖里拿出一方丝帕,温柔地抹干了小扇上的血珠。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许久后,才颤抖着出声:“你……你原来会武……”

    “我有说过我不会吗?”他抬起头,笑弯了眼,“城城是不是觉得三郎只会撒娇啊?”

    我没敢说话,咽了咽口水。他从怀里拿出方才白少棠给的地图,端详了一阵,便放进了衣袋里,伸手拉过我道:“走。”

    我也未曾多想,跟着他拐进了地牢深处,看他敲敲打打。而后他找到一块方砖,用两根手指戳入墙中,将方砖直接抠了出来,随后便听到“哐”的一声巨响,地上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地道。这个地道像一根扭曲的管子,我也不知道通向哪里,看得人心生可怕。我不由得想,如果真有怪兽,这怪兽张着嘴在地洞下面,人一下去,简直是给它送食的。

    我心里面这么想,也就同沈夜直接说了。他笑出声来:“你这脑子怎么不去写些志怪话本?”

    “这些事儿多害怕啊,我能不多想就不多想,我有其他人生事业,不需要依靠它来让我人生更辉煌一些。”

    “别给我废话了,”他走到我身边来拉我,“赶紧跳。”

    “不行不行,”我摇着头,“咱们还是走上面吧,至少上面是人,下面不知道是啥呢。”

    “怪兽我见多了,”沈夜冷笑出声,“你连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怪兽?赶紧下去!”

    说完,他居然丝毫不在意我的感受,把我直接推了进去,随后他跟着跳了下来。地洞下面果然是个蜿蜒的管道,我一路往下坠,皮和管道摩擦,我疼得直喊:“疼疼疼疼!”似乎是我叫得太过惨烈,沈夜看不过去,他一把拉住了我,旋身一转便将我抱在了怀里,在管道里一路下坠。也不知滑了多久,我几乎快要呕吐之际,突然见到了管底,一看下面我就觉着不好,当场失声叫出来:“真的是怪兽!”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怪兽真的张着嘴就在下面等着!

    沈夜冷哼一声,手中小扇猛地飞出,直直打进了那怪兽嘴中。怪兽下意识地闭嘴,随后便号叫出声,当场歪倒在地。我和沈夜刚刚落地,便见那小扇从怪兽脑袋上破开骨肉,带着血珠冲了出来。沈夜一跃而起,握住那带血的小扇,在那怪兽还未站起之时,便直接冲了上去。

    他速度快得我根本看不清楚,只见小扇在他手中挥舞,美如祭祀时祭司们跳的舞蹈,伴随着怪兽的号叫之声,听得人莫名地热血沸腾。片刻后,他忽地一跃到我身边,整只巨兽一动不动,随后只听一声巨响,它全身上下的肉便均匀地被分成大块,一齐落到了地上,同时血珠四处迸发,溅了我一身。而沈夜老早跳到了一个角落里,又掏出了他的方帕,擦干净了他的扇子,方才摇着扇子走到我身边,温和道:“是只火麒麟,很少见的一种异兽,烤着吃很香。”

    我没敢说话,我突然觉得刚才他说的话是对的。

    我连他都不怕,我怕什么怪兽。

    或许是我太久不说话,让他有些担心起来,他竟扶住了我,有些担忧道:“你……你还好吧?”

    “没事……”我回过神来,恍惚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这扇子,哪儿买的……”

    刚说完,我就忍不住吐了。沈夜吓得往旁边一跳,想了想,他又跳了回来,扶着我道:“你歇歇咱们再走?”

    “不用了……”我吐得差不多了,直起身来。其实我不太好意思同他说,他杀火麒麟的场面太血腥了,把我震惊吐了。毕竟我是一个女人,而他是一个青楼小倌,他杀怪兽,我不帮忙就罢了,居然还在旁边吐了,未免显得太过懦弱。于是我由他扶着,挺直了腰板,故作镇定道,“我方才从上面落下来的时候弯道太多,我有些不适,现在吐完就好了,咱们走吧。”

    “是因为那个滑梯的问题?”他有了欣喜之色,“那太好了,你等我去把那火麒麟打个包,咱们路上吃……”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立刻又呕吐起来。他扶着我叹息:“看不惯就看不惯,逞什么强啊!”

    “你不懂……”我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我毕竟是个女人……我还是舒家的少家主……我……”

    “好了好了,”他无奈道,“我知道了,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女人,是舒家完美优秀的少家主。那请问少家主,为了咱们赶路,小的可以背着你走吗?”

    说着,他便半跪到了我面前。我感觉吐那么两下吐得我全身都没了力气,想想他武功这么高,背一个我也不是很有所谓,于是便心安理得地跳上了他的背。

    他在这地道里背着我,却还能如鱼得水地往前走,机关、阵法对他而言似乎都并没有什么作用。白少棠的地图写得很细致,在机关阵法一事上,白少棠向来很是顶尖,这样细致的操作步骤由沈夜来执行,更是完美实施。

    看过沈夜躲过三个机关后,我几乎放心了要睡过去,但总觉得在这么紧张的时候睡觉不是一件好事,于是便找着话同沈夜聊天:“你有这么高的武功,还被燕桩抓来干吗?当时打死他不就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太想暴露实力。”

    “那后来路上你也可以干掉他啊!”

    “我想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知道这么多做什么?”我劝他,“人知道少一点比较好。虽然我非常鼓励你们这些男人自力更生,但是太要强也不好,你毕竟是要嫁人的。”

    “凤楼是做情报的,我不知道多点,怎么做生意?”他语调有些压抑,这种压抑直接体现在他扇子的力度上,他一扇飞过去,直接斩断了一面墙。我看着这种爆发力咽了咽口水,不由得又道:“我说,沈夜,你把武功弄这么高,就没考虑过嫁不出去吗?”

    “没考虑过。”

    “你不打算嫁人了?”

    我有些诧异,正想为他这种独立的态度拍手叫好,便听他淡淡道:“不,我只是觉得,人长得够美,再怎么样都有人追着要。”

    “也是……”我觉得他说得在理,“就像我,够有钱,够有权,不管怎么样,都有人追着要。”

    他没接话,嗤笑一声。许久后,他忽地开口:“婚姻这种事不能将就,你回去该娶个自己喜欢的人。”

    “你说苏容卿?”

    “你喜欢的人。”他再强调了一遍,“不管是苏容卿,或者其他人,重点是你喜欢。”

    “哪怕身份尴尬也要娶吗?”我不由得苦笑出声来,“哪怕他坚持退婚,哪怕他可能是女皇的细作,哪怕他今日不是细作明日有可能变成细作,哪怕他不是细作也代表了朝中势力,哪怕这么多的种种,也要娶?”

    “你是个女人吗?”他嘲讽出声来,“喜欢的人,如果容易得到才要,难以得到就放手,这叫喜欢吗?

    “喜欢就是哪怕它本不属于你,也该抢回来。它难以触及,就夺回来。他退婚,你就去追,追到他感动。而且,如果他都退婚了,他怎么会是女皇细作?细作该千方百计地嫁给你才是!”

    “如果他真是呢?”

    “如果他真是?”他轻笑起来,“如果他真是细作,那就把他绑在身边,彻底断绝女皇和他的联系,或者干脆将女皇变作傀儡,一切掌握在你手里,哪怕他是细作,又能怎样?别说听你话里的意思苏容卿还喜欢你,哪怕他不喜欢你,你也该去玷污他,拥有他!”

    “可是……”我觉得他的话太冲击我的三观,“可是猥亵良家男人犯法……”

    “你为了他连犯法都不敢,还说什么喜欢?”他言语中全是鄙视。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他背着我躲避着箭矢,左躲右闪,我认真思考着他的话,感觉醍醐灌顶,有几分豁然开朗的味道,不由得夸赞,“沈夜,你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可是沈夜,”我有些奇怪,“你前一刻还同我说你喜欢我,怎么现在就劝我去追其他男人呢?”

    “因为我打赌你追不到。”沈夜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我却没有察觉,犹自想着苏容卿的问题,我正想说什么,沈夜身形突然一歪,踩在了旁边石板之上,如雨暗器猛地冲石壁里冲了出来。他抱着我往侧边一滚,随后便将我抵在了墙边上,一口闷血喷在了我脸上。这一番变故让我一时乱了脑子,整个地道忽然轰隆隆响了起来。沈夜变了脸色,从怀里掏出地图,压着声音道,“阵法乱了,你轻功好,别管我,赶紧走。”

    “你怎么了?”我去搀扶他,这才发现他背后全是带毒的沙子,颗颗入肉,而他手臂上全是乌紫色。我方才想起来,我们俩刚被抓时,那个侍卫给他服了绝命散,我不由得脸色大变,这才意识到他一路是用真气压着毒,方才估计是一时没压住中了道。

    “你别……”他又要赶我走。然而我没有理睬他,直接将他背到了身上,开始往外跑:“我不会看地图,没你我走不出去。”

    沈夜愣了愣,随后大喊了一声:“左边!”紧接着便开始大骂,“舒城你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蠢成这样!右边!”

    “你别骂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省点力气,你中了毒,又中了箭,不说活多长,你至少把我带出去啊……”

    “三三步法……”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却仍旧在坚持叫骂,“你害死我们两个了……你怎么就这么蠢……连地图都不会看……”

    “我分不清南北……”我尴尬地出声,他继续叫骂,一面吐血一面指挥着我。其实这里离出口已经不远了,只是整个地道开始坍塌,路面大段大段地塌陷,各种机关乱来。

    沈夜强撑着神志给我认路,一道横梁砸下来,我下意识地翻身为他挡了。沈夜和我被木梁砸在下面,他当即喷了一大口血,随后开始叫骂:“你怎么这么蠢……这么蠢……”

    他一面骂,一面和我一起推开身上的木梁。好在这根木梁比较轻,沈夜和我虽然都多多少少受了点伤,但是也算习武之人,虽然有些艰难,却也还是将木梁推到了一边。我似乎被木梁砸断了一根肋骨,呼吸都感觉到疼,但我什么都不能说,又强撑着背起沈夜往外跑。等终于跑到出口,却发现我们到门口之间的路全都塌陷了下去,沈夜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是艰难地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舒城,你怎么这么蠢。”

    身后是隆隆的塌陷声,身前是已经塌陷的地道。其实我知道,如果我放下沈夜,可能有九成把握能跳过去,可我带着沈夜,只能有五成。

    其实我也知道,我的性命金贵无比,不但身系父母期望、族人寄托,还关系着社稷江山。

    可是我背着那个人,就没有放下他的勇气。我想我也许有些自作多情,但我总是觉得,他这一路并不仅仅是想探听情报,他其实是想陪着我。

    陪着哪怕不是舒家少主,哪怕随时可能赴死的我。

    我总告诉别人我的性命金贵,但其实我也知道,人和人之间没什么不同,所有人的性命都一样金贵。

    小时候我总爱看那些话本,说的是江湖侠义,也爱看战国人物志,看的也是侠义。年少时老师曾问,“仕”者之根本在于何处,所有同伴回答的是忠,只有我答的是义,被老师拿着小竹板抽了十次掌心。后来我不再将这种义放在嘴边,但后来我知道,这种想法是流淌在我骨子里的。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我这种性子,母亲担心我,其实也是情有可原。

    例如此时此刻,我从小接受的所有教导告诉我的都是把沈夜这种拖累放下,但我还是决定带着他走。

    沈夜趴在我背上,吐血吐得不省人事,我背着他后退几步,而后纵身一跃,便跳了过去。

    地道洞口离我们越来越近,眼见着要到了,我却已经感觉我们两个人都在下坠的趋势。我已经察觉,按照这个情况,我们两人都到不了对岸,于只差那么一点时,我猛地将他往上一扔,将他扔到地上,随后自己便往下坠去。

    我以为我会死。

    或者说,其实那一刻我没有思考我是生是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觉耳边呼呼风声。然而也就是那一刻,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拉住了我。我以为已经彻底昏过去的沈夜整个人趴在悬崖边上,露出半个身子,用双手死死地握住我的双手,沙哑出声:“舒城,你真蠢。”

    我身下是无底悬崖,那一刻我居然一点也不害怕。我不由得对他笑了,伸脚去踩旁边的石壁,他同时往上拉,我脚上一踹石壁,借着力被他拉了上来。刚拉上来,他便抱着我往外一路滚了出去,一面滚我一面看见地上我们待过的地方一点点地塌陷下去,等我们滚出洞口片刻后,整个地道已经塌成了一片空地,地道大门轰然阖上,藤条垂落下来,再没了洞门的痕迹。

    我和沈夜抱在一起,忽地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感,我不由得红了眼眶。他静静地注视着我,却还是只说:“舒城,你真蠢。”

    “你刚才该扔下我。”他说得认真。我笑了笑:“可是我不认识路。”

    “你认识的,”他闭上眼睛,慢慢道,“我知道。刚才有一段路,我晕过去了,没有指路给你,但你走过去了。”

    “舒城,”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孩子?”

    说完,他没再说话,似乎是在休息。我也躺在地上,我感觉胸很疼,我觉得,我也需要休息……

    我们俩一闭眼,就彻彻底底睡了下去,等再次睁开眼睛时,我这才发现原来已经是正午。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是半夜,结果一睁眼就已经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我推了推沈夜,他也睁开了眼睛,慢慢坐了起来。他似乎有着堪比蟑螂的生命力,休息一个晚上,他的伤势不但没有加重,还减轻了很多,就连因中毒而产生的乌紫色也已经褪了下去,虽然看上去还很虚弱,却也已经好了很多。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随后皱眉道:“我们先换身衣服,然后进城找大夫。”

    说着,他来扶我,我一动,便觉得肋骨疼,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他皱了皱眉,将手搭在我的脉搏上,随后道:“你断了根骨头,能自己换衣服吗?”

    “能,能,”我赶忙点头,“你把衣服给我,你自己寻个地方换,我保证不看你。”

    “你确定你能?”他有些担忧,“其实哪怕我帮你换了衣服,我也不会强迫你娶我。我毕竟是凤楼里出来的人,不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在意名节。”

    “你不在意,但我得在意,”我抽着凉气,“而且,你早晚也得学着在意,沈夜啊,你终归是要嫁人的。”

    “你操心得还真够宽的。”他冷笑出声,从背包里掏出白少棠给我们准备的衣服砸到我脸上,而后转身走到了一边的草丛里。我自己艰难地换上衣服,又等了一阵子,便看到他穿着乞女族的衣服,提着一把藤条椅子回来。

    乞女族的衣服,男人是纯白的袍子,用一根黑色的带子绑住腰;女人的则要复杂些,同样是纯白色,却笼了一层丝在外面,用编织成花瓣模样的扣子将衣服在肩部扣起来,露出肩膀和整条手臂,显得格外柔美。

    沈夜很适合穿那样的袍子,自带着一股圣洁的味道,而我可能则不大适合,因为沈夜回头看换好衣服的我时,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们怎么能这样穿衣服……”他反反复复就只会说这一句话,“怎么可以这样穿……”

    “入乡随俗……”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丑,但你多担待。”

    他没再说话,盯着我看了半天,终于道:“算了,我先背你下山。”

    说着,他便走过来,将我抱到了那藤椅上,然后蹲下身来,将椅子背了起来。

    我有些害怕:“这藤椅牢固吗?”

    “特殊手法编的,”他的音调有些郁闷,“你放心用。以前和一个巧匠学的,看着简陋,但其实结构很巧妙,很结实。”

    “哦哦。”他说结实,我不知为什么,也就安下心来。意识到的时候我不由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不靠谱的沈夜在我脑子里慢慢淡去,这个想法让我有些惊慌失措。

    他背着我下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的路,没走多久,的确就看到了人走出来的小路,沿着小路又走了半个时辰,我们终于进了城。乞女族的城池和大楚差不多,外围却是大片大片麦田,穿着白袍的男男女女在麦田里劳作,见到我们竟都会抬起头来问好。

    他们问好,沈夜也回之以礼,挥着手同他们问好,仿佛是在这里早已生活了很久的人。

    这里人并不是很多,道路上偶尔有些人,只要穿着他们的服饰,不管认识不认识,他们都会问好。走进城里,我们更觉得这个族人很是热情,我们问路,便有好心人直接给我们带路去客栈。到了客栈,见我和沈夜带伤,不用我们开口,客栈老板便去请了大夫,还同我们道如果现在不方便,住店可以欠账。这样热情朴实的民风,让我简直震惊。

    大夫来之前,客栈老板给我们备好了热水,我和沈夜用一块布隔着,各自在一个热桶里洗澡。沈夜沉默了好久,慢慢和我说:“我总觉得,对你太好的人,必定有诈……”

    “我也觉得,感觉这座城里的人简直像演出来的……”

    “但是我早就听说乞女族民风朴实……”沈夜似乎是在回忆,“好像的确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但不管怎么样,我感觉我受到了冲击。我感受到,这个世界虽然坏人很多,但是好人是更多的。”

    “我也是,”沈夜肯定道,“我也感受到,这个世界虽然坏人更多,但是好人也是有的。”

    我一时没了言语。许久后,我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沈夜啊,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

    “你以前觉得这世上有好人吗?”

    “有啊,我自己。”

    我觉得我已是知道了答案,想必沈夜一定有一个十分悲惨的童年。

    在桶里泡了很久,客栈老板敲门告知大夫来了,我和沈夜便各自出浴,穿好了衣服,恭恭敬敬地去等大夫。

    来的是个女大夫,她先给我固定了肋骨,而后便去给沈夜诊脉。诊了片刻后,这个大夫一脸沉痛地转头问我:“你是家属?”

    “是。”我点头。大夫摇了摇头道:“赶紧准备后事吧,这人没救了。”

    我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夫开始从药箱里拿出工具来:“绝命丸,冷香散,一种毒就够死了,他还两种都集齐了,我现在只能帮他把背上那些带毒的暗器取了,让他少受点苦,其他的,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反正活不久了,不要亏待自己。”

    说着,她拿着镊子看着沈夜道:“公子,我不占你便宜,我是医生,你把衣服脱了行吗?”

    沈夜不说话,他笑了笑:“大夫,你这镊子我买了。舒城,送客。”

    说完,他便放下了一锭银子。那女大夫愣了愣,随后直接站起来道:“这个药箱都给你们了。姑娘,这个是镊子、银针、绷带、止血的药、驱毒的药、回血的药……”

    她转过头来,开始朝着我快速介绍着药箱里的东西。说了好久以后,她终于停了下来,拿起银子,说了句“告辞”后便匆匆离开。随后留我和沈夜在屋里面面相觑,片刻后,他开始脱衣服。

    他一脱衣服,我就害怕,下意识就想跑。我总觉着他只要把衣服脱了,我就得娶他了。之前我什么都没对他做,就成了一个楚都皆知的陈世美、负心汉、王八蛋,甚至差点背上了奸杀他的罪名,如今我真的看了他的身子,更是说不清了。

    然而我一准备跑,他就看透了我的心思,冷笑道:“你觉得我的手有多长,能把背上的暗器都取出来?”

    他一说,我便顿住了步子,觉得自己的心思实在是太龌龊了些,怎么这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我毅然地转身,回到他身后,举起了镊子和纱布,坐到了他的旁边。

    他已经脱好了衣服,露出了整个背部,背上密密麻麻全是毒砂,正往外冒着血珠,整个背血红一片,皮肤下全是乌紫之色,看得人心生可怖。我突然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背,背着我走下了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由得道:“你都这样了,怎么不早点说?”

    说着,我便拿着镊子去取那些毒砂。每取一颗,便有血冒出来,我总觉着这样是极疼的,他却不动不响,甚至开口说话时,语调都没有变过:“这都是小事。

    “我和你说过了,凤楼算江湖组织,”他反而安慰我,“过的就是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比这还重的伤我见多了。”

    “可是你都要死了。”我说起来,语气竟有那么些焦急。他笑出声来:“就凭冷香散、绝命丸,这种货色的毒药都能要我的命,我沈夜早死了几百回了。”

    “没事的,”他回身看我,抚上我的头发,像是在安慰一只小猫一般,温柔道,“我不会有事。”

    此时毒砂已经被我夹得差不多了,他一回身,我便看见了他白皙的胸膛,纤细的腰肢,还有腰间的腹肌线条。

    没有了背上的伤痕累累,便可看出他身材之完美。我想我或许是没见识,也许上官婉清在就不会像我这样没出息,我之前从未觉得男人的身体有多么好看,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沈夜,我却移不开目光了,只觉得造物主果真对世上的人是有所偏袒的,譬如沈夜,他一定是造物主最疼爱的人。

    我盯着他看,他就一动不动,含着笑让我看。片刻后,他低笑出声来,自己慢慢穿上衣服,然后抬手往我鼻尖轻轻一抹,我这才觉得嘴上好像沾上了什么黏稠的液体。我微微侧眼,便看见他的手放在我脸颊旁边,指尖还有着鲜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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