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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狗子往返于这条当坝通往乡政府的山道,早去晚归或早去中归,一连十几个日子,不是说小伍开会去了就是不在家,总是照不着面。黄狗子感到奇怪了,是不是小伍故意躲着自己呢?又仔细地想了想,应该是不会的,自己还没找过他呀!那天,他经过了一番仔细地打听后,确定小伍这几天的确在乡政府,翌日,他便赶了个透早,到乡政府时天才麻麻亮,大门还没开。他见天还早,就去镇上铁匠铺打个门环。老婆在他面前唠叨过好多次了,他总是忘记。铁匠铺的老孙头是黄狗子的老熟人,一见面他就催着老孙头要快点,打完了他还要到乡政府找人。老孙头一边说误不了,一边便拉起了风箱生炉子。没多一会儿,门环就打好了,黄狗子拿在手里转了转,觉得太紧不大灵活,要老孙头再给整整,老孙头又放进炉膛里烧红,把眼加大了一点,重新淬了火,再丢给黄狗子说,好了,回去打点油就活泛了。黄狗子揣上门环马上就往乡政府赶,一口气跑到二楼十三号,一看,门又上了锁。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真是该死,打什么门环呀!他只得又去找大胡子。大胡子说,吃早饭时还见了他的,你去街上麻将馆找找看,他喜欢打麻将,想必去哪儿了。黄狗子到街上几个麻将馆去问,都说没有看见,最后来到一个叫旺福的麻将馆,已有一桌散了场,他一问,有人告诉他,小伍今天赢了钱,请人上红楼斩馆子去了。黄狗子急忙跑到红楼酒店,问乡政府的小伍是不是在这里吃饭,一个领班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没有。他正欲离去,恰好同村的一个叫菊香的姑娘端一摞盘子从他身边过,见他问小伍,便对他偷偷地挤了挤眼,又往楼上翘了翘嘴,他一下子明白了。领班走后,菊香告诉他说,小伍在三楼“鸳鸯厅”包厢。黄狗子一路狂奔,一口气跑上三楼,便逐个门逐个门的寻找门上的字。找了好一阵,终于在西头转角处看到了“鸳鸯厅”三个字,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他猛地推开门,顿时一幅让他意想不到的画面跃入他的眼帘:只见坐在沙发上的四个男人,每个人的膝盖上都坐着一个姑娘,或搂或抱,有的正在亲吻,有的正的摩挲他大吃一惊,就象闯进了青楼里的一间藏春房,他急忙掩门出来,窘得脸上仿佛刚点燃了一瓢火药的热烘烘的。这时,从房间里传出一阵詈骂声:哪来的乡巴佬,真不懂规矩。

    黄狗子惊魂未定,只好在过道上等。几个小时过去了,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出来,他又不敢冒冒失失地再去推门,心里只有干着急。这时一个小姐拎一暖瓶,敲门正准备进去送开水,黄狗子立刻拦住小姐,要她进去后给小伍带句话,就说外面有人找他,喊他出来一下。小姐送完开水出来对他说,小伍叫你有事明天去他办公室,他今天没时间。没时间?你抱小姐玩麻将有时间,办正经事就没时间了!真不是东西。他听了这话有些气,真想再次冲进去和他理论理论,可是转而一想,连小伍是谁都还不认识,就先和他闹僵了,以后还怎么找他办事。还是先忍忍吧,谁叫自己就这犯贱的命呢!

    黄狗子只得悻悻然地回家。老婆见他一脸的灰色,只象遭霜打过的芭蕉叶,知道他事情又办得不顺,只得安慰他说,求人家办事,那能那么顺利呢!想开点,别气坏了身子,犯不着。黄狗子长叹一声,十分无助地说,这世界怎么就碰不见好人呢?你叫我怎么不气。老婆给他泡了一杯茶送到他手里,故意把话题叉开,说,你看咱们苗苗,这回考试又得了第一,你得奖奖她呀。苗苗是他刚上小学的孙女,才七岁,是他面前的一个开心果。他在外面无论遭多大的罪,受多大的委屈,只要开心果往他怀里一扑,几声爷爷一叫,什么烦恼都会抛到九霄云外。他还真指望着这个孙女以后有出息,为他长长脸。可惜她不是男孩,以后她不能随他姓黄。这时苗苗把一张奖状拿到爷爷的面前,黄狗子仔细地看了看,立刻满脸春色,咧开那张掉了一颗门牙的大嘴,哈哈大笑。

    第二天,黄狗子又再次来到乡政府,这回运气不错,一来就把小伍给逮住了。他把事情的经过给小伍简单地说了一遍,之后,便缠着小伍要他随自己下去一趟。还好,小伍没把昨天的那件事放在心上,没见他迁怒自己,黄狗子感到有些释怀。小伍不仅答应了处理这件事,还答应他下去调查,不过他说要过几天才有时间,这几天他走不开,要黄狗子在家里等他。既然人家是大人大量,不计前嫌,自己也不能把人家逼得太急,也得体谅体谅人家。黄狗子听后还生出几分感动来,觉得过去的那些想法太不应该了,把人看偏了。看看,乡政府的干部就是不一样。回家去吧!

    一天、两天、三天黄狗子一直在家盼望着。他怕小伍来了找不到他家,他就隔一会又到村口去看看,每天到村口不知要跑多少次,他已记不清了。可是时间过去了一星期,仍不见小伍的影子,黄狗子这才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只得又去乡政府。这天他也来得特别早,到乡政府时,都还没有起床,他到镇子上转了两个圈之后回来,乡政府才打开大门。他来到小伍的门前,一推,门还反锁着,他知道这小子还没起来,又不便敲门把他的好梦搅醒,只得在门口蹲下来,卷上一支大喇叭筒烟打发时间。烟雾从指缝间,从鼻腔里流出来,袅袅娜娜的升腾,越过他的头顶,向四周散去,最后便慢慢地逃匿无踪了。他透过这层烟雾想,自己就象这一缕缕的烟雾,开始还有形,看得见,但到了后来却越来越淡了,渐渐地消失不见了。现在找人说句公道话怎么就这么难呢?事情已经发生一个多月了,乡政府的路也是自己跑大了,可到现在仍然是不见一点眉目。难道说是自己错了?错又错在哪呢?是自己不该在地里种庄稼,还是没有守好地里的庄稼?他真搞不明白。烟蒂烧到了他的手指,他一阵痉挛,才甩掉沾在指缝上的烟头。

    门终于打开了,小伍拎着桶去洗漱,被黄狗子堵在了门口,小伍要给他解释,黄狗子没心思听小伍的解释,说今天你一定得跟我走一趟,不然我就不走了。小伍说,那你总得让我先洗洗脸吧。小伍总算是应承了,黄狗子有些兴奋。趁小伍去洗漱的时候,黄狗子对他脏兮兮的房间瞧了瞧,有些看不过意,便拿起放在门后的扫把,替他把房间细细地扫了一遍。

    两人正准备上路,刚出门,乡里何副书记又把小伍叫住了,要他等一下,说有个什么表要他先填一填。小伍对黄狗子说,那你就先走吧!我填完表就来,在后面赶你。黄狗子想,都出了门的人,想必不会有假吧!便真的自个儿先走了。走了一阵,他才发觉不对。都过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小伍来呢!他骂自己真是猪脑壳一个,实在是蠢到了家。他们这些当干部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能信吗!唐刚宝的话信得吗?小伍的话信得吗?要是信得的话,这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的一点事,怎么会拖到今天还没解决呢!他立刻调转头往回走,果不其然,在路上没有碰到小伍。他来到小伍的门口,一看,门仍然锁着人却没在屋,又去找何副书记问,何副书记说,他不是赶你去了吗?他一拍脑门,知道又上当了。就这么一会儿,想必也不会走得太远的,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黄狗子只得又上麻将馆去找。街上十几家麻将馆全找了个遍,都说没看到小伍。小小镇子就这么大一块地盘,他到底上哪去了呢?他不相信他真有上天入地的本领,会在这块地面上消失。黄狗子决定扩大寻找的范围,什么美容美发店、酒店、网吧、录相厅都得去找,他要把自己变成一把篦子,篦也要把小伍从头发丛里篦出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他从一个老者口中得知,小伍在农机站和人正在下象棋。黄狗子听了,快要绝望的脸上又才有了一丝生气。他怕小伍又走掉了,便火急火燎地赶到农机站,果然小伍与一位老同志正在对弈。黄狗子一见,就象看到了久别的亲人,正要大声喊,身旁的人把他拉了一把,他欲言又止,只得也凑过来,静静地站在旁边看棋。两人的棋局已进入白热化阶段,难解难分。老同志持黑子连环马正要卧槽将军抽吃红车,而持红子的小伍,这时若想救红车,就只有撤红炮拐马腿,敞开大门让出中路,把自己变成一种守势,这样就很难再组织进攻了,也许要不了几个回合就会落败;如果不去救红车,仍然炮五进四,吃掉黑方的一个中卒将军,让自己的当头炮给对方造成暂时的压力,虽然眼下占先还是攻势,但要丢掉一个大子,等对方稍缓过气来,就会马上扭转局面,也不会要多久,红方就无法招架了,最终同样逃脱不了败北的下场。总之这盘棋小伍是输定了。小伍还想挽回败局,正冥思苦想着,头上已冒出大汗。黄狗子虽不算行家,也看出了端倪,很替小伍着急,想帮他一把,但又攒不上劲。他真恨不得上前把黑方那对该死的连环马偷走,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那有他下手的机会呀!他也跟着急出了一身汗。没多一会儿。小伍便败了。

    老同志问,还下吗?下,怎么不下呢!小伍已摆好了自己的棋子,拉开了一副报仇雪恨的架式。黄狗子见他输了棋,脸上就象灌了一盆猪血,通红通红,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不好,本不敢在这时候去烦他,但他朝头上一看,日头已经上了头顶,半天又过去了,他不得不麻着胆子轻轻喊道,伍同志,天已不早了,你不是答应小伍没好气地说,我知道,等我下完这盘棋再说。老同志对黄狗子瞟了一眼,也劝他别着急,一盘棋不会要多久的。黄狗子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连忙掏出一盒白沙烟,陪着笑脸,给两人各装了一支,只得又蹲下来观棋。他知道这时候就是说得再多也没用,默默地等待也许更实际。但这时他心里就象有二十五只猫爪在抓挠似的,汗一阵接着一阵冒,把汗衫也湿透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地为小伍祈祷,要老天保佑,这盘棋小伍一定要赢。不知是他的祈祷灵验了,还是老同志有意放了小伍一马,这盘棋小伍真的赢了。黄狗子急忙把小伍扶起,脸上堆满恭维,夸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小伍没来得及答话,他的手机响了。小伍接完电话后,对黄狗子说,真对不起,今天又去不成了,县里领导要来检查工作,我得去汇报。黄狗子一听,顿时傻了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是狗咬猪尿泡,空喜欢了一场。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但他知道,领导来检查工作是大事,就是娘老子死了也得放下,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张刚放晴的脸又阴了下来。他只得和小伍另约时间,问他什么时候才能下来。小伍说,明天吧,如果明天没来,后天一准来。你也不用再来了,我来了,直接找你就是了。

    黄狗子又被打发回了家。他也又再一次相信了小伍,在家等了他两天,两天小伍都没有来,他再一次感到被人骗的感觉是那样的不好受,他气得直骂娘。骂过之后,还得去乡政府。在等小伍的这两天时间里,他又到地里去了两趟。天已经下过好几次大雨,庄稼地里原来留下的牛蹄残踏的脚迹痕印,早已荡然无存,眼前只有一片野草萋萋的荒地,虽在地角坡边还残留有几株零星的苗儿,但都被那蓬勃的草丛欺侮成侏儒,枯黄弱瘦,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显然已经自身难保,无所奉献了。黄狗子看着看着,心里就出现一阵阵绞痛。这块地每年少说也能得三千来斤干籽,可今年怕是三十斤也得不了了。不行,俺遭恁大的损失,说什么也不能就这么便便宜宜了结了,乡里若是不给解决,俺就上县里,俺还就不相信,共产党打下的天下,真的就没有公理了,这世界就没一个清官了。这么一想,他又多了些自信,觉得这回很有必要和朱疤子决一雌雄,掐一掐他的尖子不蒸(争)馒头也争口气。乡政府算什么,不是在你们的头上还有县管着吗!刚想到这里,他又突然想到老肖说的那个程序问题,不管怎么说,还得先让乡里处理,要找到小伍,不然就是到了县里,人家问你乡里是怎么处理的,你怎不能这样说,我没有要乡里处理吧!

    当晚,天又下起了大雨,一直落到后半夜才渐渐地停下来。老天也象故意冲着他黄狗子来的,在有意与他作对。听着外面不停的雨声,急得黄狗子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担心小伍又找到了托词,到了乡政府,也请不来他。雨停了,天快亮时,他才迷了一阵。早晨,黄狗子赶到乡政府时,浑身都溅满了泥,只象是堕入泥淖刚爬上来似的。还好,小伍没有出门。小伍对黄狗子身上一看,皱了皱眉头,又想找理由推辞,黄狗子早料到了他这一着,赶忙说,路上泥巴多不好走,我已请好了车。小伍没了办法,只得换上雨鞋,随黄狗子爬上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哒哒哒地来到黄狗子家。黄狗子在去乡政府之前,已叫老婆安排了中午饭,一到家,黄狗子便把小伍推上了桌,就准备开餐。小伍问,唐书记怎么没来呢?黄狗子本来十二分的不愿意见唐刚宝,但在小伍面前又不敢明说,只得撒谎,他说有事来不成。谁知小伍一听,把筷子一搁,有几分生气地说,你去喊他,就说我来了。自己村里的事不处理,还躲避,象什么话。黄狗子只得叫老婆赶快去请唐书记。趁这当口,黄狗子把自己的事又给小伍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小伍听后,连连点头,黄狗子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唐书记当然也有些惧怕乡政府的干部,一听说小伍喊他,没一会儿便赶来了。吃过饭后,黄狗子陪小伍、唐书记一同到地里看了一下现场。这时的现场什么都看不出来,除坡坎上有几株弱苗外,只是没种庄稼的一块荒地。小伍问,你说是朱克祥家的牛糟蹋了你的庄稼,有证据吗?黄狗子说,有,有。小伍又问,人证还是物证,黄狗子说,都有。物证放在唐书记家,人证吗唐书记马上插话说,人证他又不肯讲,只有一根木桩和半截棕索子,黑毛猪儿家家有,顶个屁用,能说明什么?不然我早给处理完了。小伍说,人证是关键,不然人家说你是诬告,你还讲不清楚。黄狗子一想也对,凡事都得讲个真凭实据,不然怎么要人家给你讲公话。茂桐树,对不住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得不供出你,你可得给我作证啊!黄狗子说,是茂桐树亲眼看到的,牛是朱疤子的老婆从地里牵出来的,打他门前经过时,还摔了个跟头。小伍说,那好吧!我们去找茂桐树核实核实。黄狗子要陪他们一块去茂桐树家,小伍说不用了,我和唐书记去就行了,你回家等我们的消息吧!

    黄狗子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奋,以为这次是要见太阳了,到底以前花的功夫没白费,值。回到家就帮着老婆准备晚饭,还把家里那只下蛋有半斤重他十分心爱的大白鹅也给杀了,酒也准备的高档瓶装酒,四星浏阳河,要卖二十多块的批发价呢;烟是精装白沙,一包也得卖一背洋芋。两口子忙完了一切,才喜孜孜地坐下来,只等小伍一来就开饭。

    也不知道等了有多久。黄狗子家里没有钟,看不到时间,只见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苗苗已经放学回家,她看到摆在桌上丰盛的饭菜,以为又是过节了,直嚷嚷着肚子饿了要吃饭,等不及就用手到桌子上去抓。黄狗子看见了,把她的手拍打了一下,厉声吼道:放下。吓得她乖乖地到房里做作业去了。又静静地等了一阵子,还是不见小伍他们来,黄狗子走出门去看,刚出门走到松柏树下,迎面走过来一个人,但这个人不象是小伍,走近了一看是茂桐树。茂桐树一见到黄狗子就说,你不仗义,怎么把我供出来了。黄狗子满脸堆笑,忙着赔不是,茂哥,真是对不起,我是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说的,人家伍同志说了,如果这事没有人证,就处理不下来,弄不好还闹我是诬告,你说亏不亏。黄狗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边说一边把茂桐树推到桌边坐下来,又问,你对他们是怎么说的?茂桐树说,怎么说的,照直说呗,难道吐出来的唾沫还收回去不成。不过,以后朱疤子要是找茬欺侮我,你可不能袖手旁观,也要站出来帮我讲句公道话哟。那当然。黄狗子一听,就象打了一针兴奋剂,还大方地给茂桐树也甩去一包精装白沙。又说,你再等等,等小伍来了就开饭,咱哥俩今天可要好好的喝一杯,来个一醉方休。

    天完全黑了下来,小伍仍然没有来。苗苗已做完了作业,出来后又嚷嚷着要吃饭,黄狗子这时也有些着急起来,又问茂桐树,他们从你家出来后都上哪去了?茂桐树说,他们说去找朱疤子,去了朱疤子家呀!黄狗子心想,该不会又被朱疤子给收买了吧!他还真有点担心。他知道现在的人是很少有坚定立场的,良心跌价,眼里只有钞票不认人。他唐刚宝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刚才还是朗朗的晴空,一下子布满了乌云,又冒出来一个疑问号,在黄狗子心里越变越大。不能再等了,得马上去打听打听。要打听,朱疤子家是不能去的,还只有去唐刚宝家,看唐刚宝这时候回来没有,没回来,就一准和小伍还在朱疤子家,若是这样,那就是猪大肚下豆腐,又滚到一口锅里去了,哪还有个清白的!但愿这是猜测。

    唐书记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黄狗子进来也没挪一下身子,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黄狗子这时也顾不得这么多,问,小伍呢?回乡政府去了。那我的事是怎么处理的?唐书记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才慢腾腾地说,你想要人家赔偿,恐怕有问题,时间过得太长,现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杀人还有个追诉期呢!何况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黄狗子一听,肺都要气炸了,照你这么说,我还是讹他朱疤子哟!我不相信他堂堂乡政府的干部就这水平。不信,你去问小伍呀!唐书记揿灭手中的烟蒂,往沙发上一躺,又去看电视了。

    黄狗子就象变成一片鸡毛,扫帚一去没费劲就飞了起来,飘了一阵后便又轻轻地落在地上,被人踩在了脚板底下。我日你十八代祖宗,怎么都是王七娘下的全是王八蛋呢!黄狗子扯开喉咙朝天日了一阵太平娘。骂归骂,不过,他没有听见小伍亲口对他说,他还是有些不相信。也许是唐刚宝添盐加醋。本来他揭过唐刚宝的短,唐刚宝就一直记恨着他,还能对他说实话?他得去乡政府会会小伍。只是这顿饭算是白忙乎了,花费得太多,他有些心痛,更令人心痛的是那只大白鹅,它死得太不值了。

    当晚他又是一夜没睡。天刚熹微,他就起床去了乡政府。一问,有人告诉他说,小伍到县里开会去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黄狗子急得满头冒汗,脸都变成两条下垂的老丝瓜,眼眶里的泪也打起了旋旋,直往外扑腾。但光急顶个屁用,你就是急得把一身衣服都烧了,最后打赤膊的还不是自己。耐心等吧!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星期,黄狗子又再次来到乡政府,想不到这回更叫他失望。有人告诉他,小伍已请了婚假,旅游结婚去了,少则四十天,多则两个月。黄狗子一听,犹如当头挨了一棒,一下子晕了过去,忽忽悠悠地一屁股瘫蹋在水泥地上,吓得许多人捶的捶胸,掐的掐人中,才慢慢地缓过神来。要去这么长时间,等他回来怕是苞谷早已进了仓。黄狗子只得硬着头皮去找老肖,去找林书记,再也管不得这程序那程序了。老肖和林书记都找到了,但他们象事先商量好似的,回答他的都是一样的话:这件事是小伍处理的,要先听听他的处理意见,他处理意见都还不知道,别人又怎好从中插一杠子呢!话是说得很对,但就是时间太长,让人等不起。时间太长也只有等呀,过去那些老干部遭受的冤假错案,不是等了好几十年,有的人甚至死了,还不是最后才给平反昭雪的,你这点事算什么。领导的水平就是高,这样一打比,把个黄狗子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又怏怏地回到家,耐着性子等吧!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别人家地里的苞谷看到它们抽穗结果,长长的红胡须又慢慢地变黑,青青的绿叶渐渐地由褐而黄,只有自己地里仍然荒芜一片,遍地丛生的杂草掩盖着肥沃的地表,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这块地的主人是个懒汉二流子,拿起这么肥沃的一块好土地不种庄稼,让它抛荒,真是太可惜了。他想把地重新翻耕一遍,种上点换季的洋芋、荞麦什么的,多少也可以挽回一些损失,可他怕以后还要看现场,你把现场破坏了,人家说你这块地根本就没种过庄稼,到时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真是快要把人急死了,他这才知道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之间就急白了头,这是真事。看看,自己头上冒出来那么多的白发,不也是这些天来急出来的吗!

    艳艳的春阳在黄狗子焦急和叹息声中,不声不响地溜走了;夏日象一把利刀,狠狠地割走了黄狗子身上的几斤肉后,也消无声息地不见了踪影;又开始刮起了秋风,忽喇喇地一阵一阵,慢慢地变成了一条绳索,又紧紧地套在了黄狗子的颈项上,越拉越紧,勒得他透不过气来,快要窒息了。

    在油煎水熬中度过了四十五天,小伍终于上班了。小伍看到黄狗子后,大吃一惊,怎么,唐书记没告诉你吗?黄狗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话还真是从他乡政府干部小伍嘴里说出来的。什么也不用说了,再说也是废话。黄狗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搭车进了县城,他要去找找县里领导,看他们又是怎么说的。他甚至怀疑象小伍这样的乡干部,是怎么混进干部队伍里来的,要不就是那个领导的儿子,纯粹是混饭吃的饭桶。反正已经上了花椒树,就不能再怕麻了。

    到了县城后,他又有些发懵,他不知道自己这事到底该归那家管。找公安局,公安局是抓人的,他们不会管;找农业局,他们只负责农业技术指导,也不会管这淡咸事对!去找法院,他们是断案打官司的,俺这事就是要断案,想必这事他们会管。法院是找到了,可法院的人听他一说,对他冷冷地一笑说,就这点事,也值得打官司?你以为我们整天都在睡大觉啵!法院不受理。他又来回跑了几个部门,都对他摆了摆手说,这事不归他们管。这里也不管,那里也不理,怎不能白来一趟吧!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最简捷的办法。这个县不是都归县长管吗?俺也拼一回老命,斗胆去会会这位七品知县。过去老百姓蒙冤受屈到了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不是还有拦轿告状这一着吗!俺今天就豁出去了,也撞它一回县政府,看能不能变成第二个杨三姐。人一急胆子也就大了。要是过去,你就是借他十个胆,他黄狗子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更不要说行动了。

    黄狗子象侦察兵通过一道道封锁线似的,这里躲保安,那里骗门卫,好不容易才越过那严密地盘查和层层的关卡,来到县政府办公室。办公室一值班员问他找谁?他说找县长。值班员对他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问道,你是县长的什么人?他说什么都不是,就找县长来评评理。值班员从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说,你以为还是过去古时代,要找县长才能断案呀!你说你有什么事?黄狗子反问,你是不是县长?县长不在,有事跟我说一样。黄狗子一听,好大的口气,不是县长怕也是副县长了,给副县长说也一样。于是,黄狗子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地说了一遍。值班员听后,不屑一顾地说,就这点小事呀!也值得找县长?你找找村、找找乡不就完了吗!黄狗子最听不得说他这事是小事,他马上反驳道,这可不是小事,这是俺一家人的性命!村乡俺都找过了,他们都正说着,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值班员连忙抓起电话,接完电话他再也没耐心听黄狗子的罗嗦了,把他往门外一推,下了道逐客令,你回去找基层吧!我们这里马上要开会了。我话还没说完呢,黄狗子见县长对人一点都不亲切,有些生气。他想,在电视上看到一些当官的,不是都经常这样说么,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难道对待父母就是这态度,他忍不住质问了一句,你怎么是这态度,你们都是靠谁养活的?养活?笑话!农业税都没让你们交了,你们还能养活谁,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说完把门一关甩手走了。

    黄狗子被赶出来后,窝了一肚子的火,想不到县长也是这态度,难怪下面那些小萝卜头们才那么对待老百姓的。他就是想不明白,现在当官的怎么就和过去当官的大不一样呢?记得五十年前,州里来了个副书记包队住他家,还和他睡一床被子呢。那时他刚十岁,年纪小不懂事,脚一冷就往热处伸,早晨起床一看,一双脚伸在副书记的怀里,他很不好意思,副书记却哈哈大笑,在家里我儿子也是和我这样睡的。那才叫贴心呢!

    娘的,看来如今的天下,还真是没说理的地方了。你朱疤子横行霸道不讲理,不就占你人恶吗!弱的怕恶的,恶的怕不要命的,老子今朝也要当一回恶人,你毁了俺的庄稼,老子也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种大胆的想法。也许是他被逼无奈,才有过的这一闪念。不过当这一闪念一经冒出来,他好一阵惊喜,就象在黑暗处看到一缕亮光,在坠崖时抓到了一把稻草,有了一种得救的感觉。

    回到家,老婆问他结果怎么样?他没有告诉老婆他又去了县城,在县里还受了一肚子气。他决定要用自己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老婆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如果对她讲了实话,她除了会千方百计想办法阻拦他之外,还会为他胆惊受怕睡不好觉的,与其让一家人担心,不如自己一个人扛着。于是,他含糊其词地说,还能怎么,又是往后拖呗。

    夜里,风刮得忽喇喇地直响,好象在催促他快些行动似的。家里人都睡熟了,黄狗子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杂屋间揣上一瓶胛铵磷农药,悄悄地关上房门,来到小河坝堰塘边。他揭开瓶盖,将瓶里的药水,慢慢地倒进水塘里。倒完后,他又拿起一根木棍,沿着水塘四周,在水里来回不停地搅了几个圈,他觉得农药已全部在水里均匀的溶解了,他才回家。回到家后,他收藏好空瓶子,又用肥皂把手反反复复地洗了几遍,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已嗅不出一点药味了,他这才安心地上床睡觉。

    这晚,他睡得很香,好象还做了一个梦。早晨,屋外一阵阵叫骂和吵闹声,才把他惊醒。他睁开眼一看,天已大亮了,老婆早已起床。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穿衣下床上了趟茅房。刚方便完,便听到叫骂声离他越来越近,接着便是“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已经有人进了院子。他扎好裤子出来,就听到朱疤子歇斯底里的声音,黄狗子,你这狗娘养的,老子鱼塘里是不是你放的药?黄狗子一听,心里好一阵窃喜,这农药还真管用,只半瓶就对付了这么大的一口水塘。但在表面上他还装着一副镇定的样子,朱疤子,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堰塘里放药,管我卵事。我是你家守家护院的,还是给你家看堰糖的?那你说,不是你,谁会下这么狠的毒手?和我有这么大的血海深仇。也许是你坏事做多了,遭到天报应了。胡说,就是你那狗日的下的毒,你得赔老子几万斤被闹死的鱼。黄狗子听出来了,虽然朱疤子说话的声音很大,也很凶,但色厉内荏,底气不足,分明是拿不出什么证据来,纯粹是虚张声势,干诈他。他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倍,朱疤子,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你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别人怕你,老子还不怕你。

    朱疤子虽然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骨骨骨的直响,但毕竟拿不出什么证据,仅仅是一种猜测,还真拿黄狗子没法。黄狗子抵他的话,过去自己也是这样说的,不想今天别人也这样说,以其人之道还治人其身,他还真没招了。他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好!好!好!黄狗子你有种,你等着,老子要你哭的日子在后头。也许是这种无谓的争吵得不到什么结果,朱疤子边说边走了。黄狗子对着朱疤子远去的背影,朝地上“呸”地吐了一口,高兴地说,狗日的朱疤子,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啊!

    老婆从水井里洗衣服回来,吃早饭的时候问黄狗子,这药真不是你放的?黄狗子说不是。老婆又问,那杂屋间里那半瓶胛铵磷怎么不见了?黄狗子说,那不是前几天我打药都用完了吗!你看你疑神疑鬼的,你以为朱疤子就我一个人恨他呀!老婆知道黄狗子对她从来都没扯过慌,这么大的事他不会不和自己商量的,想必是自己多心了。这么一想便放心了,那就好。想不到朱疤子那么跋扈蛮横的人,明里没人敢和他干,暗地里也有人在算计他呀!活该。

    三天后的一个大清早,黄狗子还躺在床上做梦,家里就撞进来几个戴大盖帽的公安,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床上拽下来,给带上一副锃亮的手铐。接着便把他推出门外,向公路上走去。家里人都被这突入其来的行动,吓呆了,颤颤惊惊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有老婆急忙跑出门来,拦住他们,问为什么要抓他?他到底犯了什么法?一个公安把他往边上一推。恶狠狠地说道,请不要妨碍执行公务,不然连你一块带走。黄狗子向老婆瞥了一眼,示意她不要阻拦他们,那一眼也分明告诉了她什么。很快黄狗子便被推上停放在公路边的一辆警车。透过车后的玻璃,黄狗子看到他老婆没命地跟在车后奔跑,只有哭喊的声音,他一点也听不见。

    当晚,在县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里,播出了这样一条新闻:记者刚刚获悉,县公安局今天上午成功地侦破了一起重大的鱼塘投毒案,并一举将犯罪嫌疑人抓获。经初步调查,犯罪嫌疑人就是本村的一位农民。据村民反映,该农民过去一直憨厚老实,安分守己,他之所以走上这条犯罪的道路,是因为他想报复鱼塘的承包者。但法律是无情的,他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完全可以拿起法律的武器,运用正当的途径,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极端的犯罪手段呢?这就是农民不懂法给带来的恶果。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在这里也要提醒广大农民朋友一句:一定要学法、懂法,最后才不会犯法。

    只有黄狗子的老婆看到这里,对着荧屏上的播音员,狠狠地了啐一口,骂道:谎话,全都是骗人的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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