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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上发一些豆腐块文章,都是些通讯报道,很简单的,不过把事情交待清清楚而已,也没什么高深内容,有啥了不起。说他是记者,是哪家报社、哪家电台的记者,发不发工资,是记者还会成天呆在他那间小平房中。看人家电视上的记者,多有气派、有风度,文质彬彬,言行举止多得体,采访时把记者证一亮,多体面呀!这才是真正的记者。你李文算狗屁,什么记者,冒充,不过是给人家临时提供点新闻报道罢了。你在下面,消息有时灵通而已,你不过是人家新闻媒体的通讯员而已。特约记者名好听,有名无实,你是土记者,顶个屁。你还要种你的二亩地,夏天晒毒日头收麦,还要浇地,锄草,点种子,挖玉米杆、掰棒、拉粪,一身土,两手泥,跟农民没区别,有这样的记者嘛!谁见过人家正式记者下地种田,人家是商品粮,国家正式干部,每月领工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鬼迷心窍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货色,先人坟看有那个脉气没有。你写那个狗屁文章,能挣几个钱,谁看呢?更多的农村人这样认识李文,从心底还是看不起。

    农村人务实,评价一个人,看你为人本分不本分,人品如何,是走端行正,还是小偷小摸,骗人撒谎,另外要看你勤快不勤快,光景过得咋样。倘若勤快,光景过得好,便受人称赞。否则,便被人看不起。李文人品倒没啥,不撒谎,也手脚干净,对人和气,主要缺点毛病在后面这一条上,不勤快,光景过不上去,落在人后。

    李文人比较乐观开朗,有时也故意喜欢标新立异。不管别人说什么,他才不在乎。在年轻时候务庄稼时,他创造了一个直到现在还在村子中广为流传的经典故事,每每还被闲人们荼余饭后津津乐道,当作笑料来谈。八十年代初,社会大变了,包产到户了,人们的劳动热情空前高涨,象雨后春笋一样焕发出来了,干劲也大多了。扒下的就是自己的,多劳多得,不象过去在生产队吃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因而有一份力使一份力。人勤地不懒,由于水利发达,加上风调雨顺,庄稼年年丰收。小麦亩产都上了千。阳历六月,阴历五月,东风一吹,小麦说黄一时,全黄了。放眼望去,无边的渭河原野上麦浪滚滚,一片麦黄色,绿中带黄,有生气的黄,还没到干黄枯黄,这种金黄一直连到天边去,连到北山脚下去。“算黄算割”的鸟鸣声在田野上不时响起。庄稼汉们过了芒种,六一儿童节过了没几天,便搭镰割麦了。外地麦客也赶场。割麦机一来,就被人抢了,一地麦割完了,但要往回拉。

    夏收时节,人们常说是龙口夺食,好日子最怕变天,最怕下雨。麦不及时割,太黄太干了,会自动落到地上,满地的麦穗,你无法收拾。而一下雨,麦子很快就全黄了,再一晒,弄不好也就落了。尤其是阴雨,连续几天,麦子长在地里会发芽,麦穗受潮成了芽麦,吃不成了。因而五六月天,日头再毒,人也不嫌。毒辣的日头下,在蒸笼似的麦地里,农民头顶烈日,浑身燥热,汗流满面,不时地用毛巾擦汗,还得不停地挥镰割麦,从早到晚,也不歇息。有人为了赶时间,嫌地远,饭时不回家,就在地头树荫下歇息,让家中其他人把饭送来,吃了就又下地。

    别的家都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一齐出动,提水送饭的,割麦的,在地上立麦捆的,装车的,拉麦的,一片忙忙碌碌。李文早上睡灵醒了,饭吃了,才骑着自行车,不慌不忙地下地。田间地头转来转去,优哉游哉。先和人聊天一阵子,没逛头了,再下地。割上一阵子,九十点钟了,太阳热烘烘的,晒在脊背上象着了火一样,他便受不住了,到地头树荫下转去了,凉去了。一边走,一边唠唠叨叨,抱怨该死的老天不来个阴天,不解人情,这么热的天,成心为难人,怎么割麦。看人家干部不下地,不受这洋罪,生活过得比咱农民好。他在树荫下逢上过往劳作的同村的人,每每发牢骚,发毕,别人都忙去了。他再看看红亮亮的日头,便怯惧了,不想再到地中去了,只管在清凉的树荫下享受,坐够了,回去混饭吃。起先,弟兄分家,他是老小,老娘跟他。老娘还能动弹时,能干时,看他在树荫下歇的时间长了,便喊他催他,不得已他只好磨磨蹭蹭,硬着头皮下地。老娘后来年事高了,不下地了,由他一个人作弄庄稼。他便在清晨和黄昏没日头时干一阵子,二亩地要割好几天,放人家好劳力一两天就割完了。更多的时候,后来他常常自己不割麦,不受这洋罪,叫外地麦客或割麦机来割,自己用车拉拉,碾打一下。

    拉麦的时候,别人都用架子车(人力二轮车)装、拉,后面使上大车门,把麦捆整整齐齐排放在车辆内,捆得挤实,最后用粗绳从后到前绑死。这里介绍一下大车门,当地人叫牙门。牙门取门牙之意,门牙最大,牙门就是比一般车门、比平常车门高大许多。的确如此,平常架子车的车门就是小,只有一尺来长,高不到一尺,比车厢高那仫一点点。这样的车门自然装不了多少东西,拉土拉灰还行,不漏,拉柴草、麦捆就不行,装不了多少,因为柴草、麦捆堆堆大,体积大。牙门一般都一人多高,下小上大,中间空洞,用两根木棍支撑,最舒于拉柴草。其他人一架子车装得高乎乎的,饱饱的,高过几人头了,这样下来,一车能装五大捆麦捆。走在路上,看上去象一座移动的小山丘。用架子车拉麦,装饱装满,可以少跑两回。有人还嫌慢,费时,又有车,或有钱,便用小四轮,手扶拖拉机装麦。一亩地小麦,架子车能拉十来次,手扶、四轮能拉三四回。

    李文当时也是三十左右,他觉得地离家远,架子车人力拉上走起来又慢又沉又累。他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想,用自行车拉麦捆,路又光又平,骑上踏快点,岂不轻快?这么一想,他便洋洋自得起来,自豪起来。别人都想不到这一点,惟我脑瓜灵,反应快,点子多,有创意。于是,他骑上自行车,带上绳去地里拉麦捆。自行车人人都见过,就那么轻巧便利。一杆横梁,前后两个轮子,后面一个座位,尺把来长,刚好坐一个人。自行车后座驮一袋大米,一袋面什么的还行。可用自行车拉麦捆,似乎就成了天下奇闻了。自行车不是劳动工具啊,架子车是人们专门发明创造的劳动工具,装拉东西又多又方便。可李文偏要创新,开创历史新记录,用自行车拉麦捆。其实,自行车也确实装不了几捆麦,麦捆横放在车座上,几个麦捆就占满了车座,硬要挤压,勉强能平放两捆麦。可把一捆麦看作一个立方体,平放下,它的高度一尺来高,比人的座位还高。如果再在上面平放一层麦捆,由于自行车后座前后没有阻挡,后座又狭窄又短,麦捆很容易倾斜摔下,不稳定,所以也就装不下了几捆麦。每次,李文就只能装四五捆麦。大路上,架子车一辆跟着一辆,排成了长龙,麦捆都堆得象山一样。人们都低着头,吭哧吭哧,用力地拉车。只听得后面一阵清脆的铃声,叮呤呤,叮呤呤,人们赶忙把路让开,躲到一边去。却见李文骑着自行车,驮着四五捆麦,正从大路上飞驰而过,刚见到人无不大开眼界,眼前一亮,惊得目瞪口呆,呀然失语,继而哧哧地哈哈地嘿嘿地笑起来。有人笑得直不起腰了,有人笑得坐在地上了。俗话说,好话不出门,坏话一阵风。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全村男女老少一下子便全知道了。地里干活的,没看到的,听得此话,便不时抬头往大路上望。在家里做饭的老人、主妇,也从家里出来看稀奇,不在一块儿住的,离得远的,听得此话,也跑来专门瞧新鲜。大家象看一头怪物一样看稀奇。有人不信,待到亲自目睹,便把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大,跟牛眼一样大。其后,也感叹不已。李文却不管不顾,不以为然,还为自己成了全村关注的中心而暗暗得意呢。其实,李文处事为人也有自己的风格,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又不犯国家的法律,也不招惹别人,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我行我素,独立卓行,就是要与众不同,看你们能怎么。

    这件用自行车拉麦捆的事件使李文声名大振,一下子成了舆论关注的中心,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和目光。原先不太注意他的人也开始经常用关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更多的人则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原本就鄙薄他的人对他更加不屑一顾,认为他是个二逑货,差一项电,麦叉翻场错齿齿。更有人认为他不是正常人,不同寻常,与众不同,脑子易发热,考虑问题标新立异,爱出轨,爱出洋相,丢人现眼。

    这件事很快在方圆几十个村子传开。李文的名声倒了,一般人认为他不是个诚实的正儿八经的庄稼人,不是过光景、过日子的人,是个二流子,懒汉,谁家的麦用自行车拉?谁家女子跟李文去,还能有好日子过?其实,这里面还有另一层原因。你想,用自行车拉麦,可见麦稀,麦少,没打下庄稼,也说明平时不好好作务庄稼。的确是这样,李文除过播种、浇地、收获、上肥去地里应付一下外,平时懒得下地。他地里的草长得很凶,比麦还旺,还多,麦、草混杂在一起,只见草淹没了麦,草中寻麦,而不是麦中寻草。跟李文两邻家地的主人在拔草时,都骂骂呱呱,李文这个二球货,洋货,把庄稼务得成这个样子了,我们邻家都跟着倒毒。老一辈的庄稼人骂李文丧他先人的德,他先人怎么要下这么个货。李文地里的草太旺了,便伸到两邻家地中去了,加上草生命力旺盛,风吹草籽,落地便生,两邻家地中草也多。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李文名出去了,这下找对象更难了。先不说他那老院老房,(一间大房,两间偏厦),人家光一打听,便直摇头或转身就走了,有厉害的还会骂媒人两句,或给媒人脸色看。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文华平时待人也很诚实和气,人缘还不错。碰巧,外地或远村子人来打听,恰逢上好心的热心的和文华要好的村人,便尽说好话,可人家一看他那穷光景,再一接触人,事便不成了。有时是一方愿意一方不愿意,有时是两方互相挑剔,只好拜拜。李文还看上邻村一个女孩,可人家大人就对他不屑一顾,哧之以鼻,他的名声在邻近村子里中很不好。

    这样晃来晃去,便到了三十五六了。李文就成天打听、搜集各类新闻线索,然后写稿投搞。只要这事有新闻价值,他保管写出来,能发就高兴。这自然也免不了报道一些于当事人来说不太光彩的事件。一次,他报道了不知什么事,一个农村媳妇撵上门来和他吵架,骂他。文华还义正严辞解释,讲大道理,看来没用,便只好关门要走,说自己今天答应人家照相。相机还没背上,被那泼妇一把夺过来,摔在地上,扬长而去,气得李文望着背影,大骂不已。

    李文确实酷爱新闻事业,他和朋友们、熟人、来客谈起来,有时常常是开口闭口“我们新闻事业”、“我们搞新闻这一行的”或“我们新闻工作者(记者)”仿佛很时髦的。新闻成了他的口头禅。他常对人说他最大的心愿是成为一名正式新闻工作者,流露出对比此无限向往和渴盼的神情,仿佛这是一个无比神圣而伟大的理想。有一次,他对人说,市日报社长吴德民很赏识他,曾想把他调进市日报社。可一个农民要成为一个国家正式工作人员,谈何容易。无奈关卡重重,僵化的体制和固定的条条框框把人制死了。说完,他显得痛苦忧伤,郁闷无奈。

    李文确实是搞新闻的好料,酷爱这一行,爱跑新闻,爱写这类短小的文章,爱发表,放在国家报社,成一名正式工作人员,也是能胜任的,并且会是一个出色的新闻记者。可命运有时偏偏捉弄人,天公不作美,时运不济,就是进不去。

    李文要说也是在文学上缺乏顽强地进取精神,投稿多次失败后,也就心灰意冷了,不爱再搞文学创作了。他就只爱也只能写一些短小的几百字新闻通讯报道,也不再爱看一些文学书籍和一些文学杂志,可以说慢慢地不看书了。他就凭自己过去的积累和那点老文字功底在拼。不学习,也就无长进。他的文字功夫也就始终在原地徘徊。长一些的散文、随笔、杂文、小说,他从来不写,慢慢地也文笔退化了,根本写不出来。

    其间,又有一件关于他的事在四方八邻中传开来。邻近菩提村,地形复杂,有沟、有大河、有小河、有壕、有沟、有水库、有塬、有坡。有爷父三人晚上浇地,水流哗哗,水流到地中某一坑处,直往下流,并且坑越冲越大,越冲越深,有土块不断掉下。坑被冲开,只见坑下面是一个长七八米宽四五米的古墓。村里的墓园不在这一带,也从没听得这儿有坟地,却原来是一处古墓。爷父三人在沉沉夜色中用手电筒向下照,发现一具漆黑的棺材已破成许多片片,黑漆早已褪去,却见烂木板中有许多铁皮匝子,盒子,棺木尽头大青石垒砌的高台上,还有一些线装的纸张发黄的古书,一些白花花的银元也在闪耀着惨白的光,一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雕塑,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龙宝刀,一米来长金光闪耀的锡杖。爷父三人早就听说本村从元朝到清朝,都出过大官,有一些古墓,埋有金银珠宝,只是人们从不知晓古墓在何处,只好作罢。而今,竟被他爷父三人意外发现,真是喜从天降,吉星高照,财运来了。爷父三人看看正是夜半时分,又四野无人,便决定及早把财宝取出,捷足先登,据为已有。人常说,财迷心窍,目迷五色,金钱足以迷乱人的心性。爷父三人持铁锨,除过老二在上面察看地形外,另两人都下了墓,去取银财了。也许命中注定不该得此横财,爷父二人在墓中正把宝贝往兜里装,往怀里揣,忽然轰地一声,古墓塌了,爷父二人活埋在下面。老二一人惊惧万分,用锨铲土,那么多的土,根本来不及,只好叫村人来帮忙。墓是打开了,不过爷父二人已气断命丧了。

    李文写新闻报道,正苦于没新闻事件,得知此事,连夜骑车跑去菩村了解情况。回来后,挑灯夜战,一气呵成,又精心修改润色了一遍,便用他那一万元的比较时髦的传真机把新闻通讯发给省市报刊、电台。他的通讯题目是“盗墓不成,父子丧命”这条通讯经电台播出和报纸刊登后,一时间人人知晓。这家老二气极败坏,别人讲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己可真是晦气倒霉到极点了,连失两条人命,蚀大了。可雪上加霜的是,不光彩倒也罢了,家丑不可外扬,村里人的嘴捂不住,可扬也不要扬得太远了。可李文这二球伙,这洋伙,这活宝,这不懂经不通人情的二杆子,再没事干了,再没钱挣了,故意揭我的短,亮我的丑,也不看我是怎么个情况,难受死了。这厮不拾掇一下看来是不行了。这老二跑来硬是把李文打了一顿。李文华自然不会干坐着让白打,也要还手,还要义正辞严地为自己强辩。双方争执,吃亏的自然是李文。李文很懊恼,为了挣几元稿费,被人白打了一顿,住院吃药还得自己掏钱。真不划算。这事也成了人们的笑料,此事过去七八年了,有胆大的熟悉的人在闲聊中和李文无意中提起此事,李文便顿时脸红脖子粗地滔滔不绝地为自己辩解:“他打啥呢吗?没有。新闻报道讲真实、客观,讲公正、透明度,不避情。你做了那个事,还不想让人知道,那有这回事,那么国家要新闻机构干什么,就是专门报道这些事情的。新闻报道是记者的权利,他有啥权利干涉呢,你有你做事的权利,人家有他报道的权利,互不干涉。”旁人在一边只是嘿嘿地笑。说罢,他依旧显出了一幅愤愤不平的样子,激愤的神色并未从脸上完全褪去,为自己的正当权利受到了无理冒犯而恼怒。

    在四十岁以前,镇上及村里族里还有热心人为他介绍对象,同大队的邻村的老王头,由于村子就紧挨着镇上,于是,给自己寻了个打扫镇上街道的差事。每月一百元。他七十多岁了,儿女都分家另过了,光景也都红火,无需操心。他每天拉着自己那又长又大的破架子车,在镇街上过来过去。他除过打扫街道,还用两个泔水桶,把镇上各个食堂的剩饭剩菜收拾了,给自己喂猪。因此,他每年喂两个大肥猪。他也是个热心人,给李文介绍过几回对象。老王头先给李文介绍过几个对象,要么个子太小,要么太丑,要么有婚史。有的没见面,光说了个大致情况,有的见了面,李文华都不愿意,没成。

    一次,老王头揣腾了一个大龄女子,三十二了,从外地打工回来。跟李文见面后,双方都扭扭捏捏,可再三权衡自己各方条件,加上媒人劝家里人骂,勉强同意成事。下面说开了财礼,按照当地风俗,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男方先到女方家去下小货,也就是多少给些钱财,一般都在四五百元左右,有钱的在千元左右。下了小货后,过一段时间,双方订亲。女方娘家来几个人,在男方家吃饭。男方的本家族的直系亲属都要给女方初次见面礼,多少不等,少则一十二十,多则一百二百。然后男方去女方家下大货,也就是彩礼,因人因情况而异,一般行情是七千元。也有因为其他各种情况给上万元的,或者是给几千元了事的。当然这其中的原因就复杂了,一言难尽,例如,有的是因为女方不太或不想情愿男方了,男方为了挽回这桩婚姻,不惜用钱财堆,就多花钱,或是女方一心情愿男方,男方困窘,没钱,而女方大人又拗不过女子,就只好低价出售。老王头和李文华在商定下小货的钱数时就闹崩了。老王头说是给三百元,这已经是够低的了,再低就拿不出手了。按常规,男方在小货上不搞价,就按媒人的话来,而媒人一般都是久经婚事风云变化,是专家,是行家,说的话自然都是在圈子里面,在情在理。可李文却嫌媒人说的多,说要降一降。老王头再三给讲道理,可他就是不听。老王头按捺住心头的火气,瞪着一双冒火的眼,青着脸说:“好,把你人搁一下,二百八十元,再不能少了。”李文依然不点头,不吭声。老王头心头火起,那你说多少好?李文华说:“二百五十元,刚好是个整数。”老王头霍地起身,两眼圆睁,用手指着李文,手指上下直晃动,大声说:“李文,你真是个二百五大二球。你到处打听一下,谁家下小货下二百五的,你这是骂人家二百五,是洋来,是糟蹋人家呢。下这么个钱数小货,看女方家把你从她屋里面打出来了,打趴下了。把你打了,把我也叫人家打一顿,还要日噘骂,从此,把你认为是二球,把我也认成了个不够成数。”顿了顿,老王头又粗声大气地说:“你就说你不愿意,没人绑你,转那些圈圈弄啥呢?你就不诚心订亲。你这个货,我今日才算把你这个货看明白了,认清了。我给你说媒,没吃过你一根好纸烟,没喝过你一杯水,咱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看你一个人,可怜得很,发了个善心,给你说。我的爷,我的爸,真没想到你外人真错得远。有的人不叫给你说,说你人有问题呢,今日看来人家就没说错。你不情愿,人家女子就怕剩下了,没人要了。有光棍和尚,没有嫁不出去的尼姑。你小伙这一辈子完了,你就独身下去吧。”

    从此后,老王头再给李文不介绍对象了。在李文照相馆对面,隔一条马路,在另一排店铺前有一个修自行车的老豆,常摆个摊摊,早摆晚收,有时摆在他斜对面的那几棵参天大杨树下,有时摆在跟他同一侧的相隔不远的邮电所门前。老豆常在露天修车,是个老把式,手艺又高手又快,因而找他修车的人很多,认识的人也多,信息也就灵。一次有人托他牵线,说是本市山区县环县有一个女子,才二十六岁。结婚才几天,女婿开车出车祸死了,想在咱本地找一个。老豆一听,蛮高兴,兴冲冲地跑去跟李文说去了。老豆真是满心欢喜,自以为操了一番好心,做了一件善事。他觉得此事能行,李文都平四十的人了,人家女子才二十多岁。况且李文光景又不行,只要自己多说好话,女方问题不大,毕竟山里女子,要嫁到平原上来,已占了便宜了。他对李文一说此事,谁知李文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样,说,你先跟别人说去,我往后一下。老豆再说,李文还是那句话。老豆后来对人说,李文谈对象还有先人后已精神。其实老豆心里清楚,李文嫌人家女方结过婚,老豆便又对人说,你这么大年龄了,哪儿有么大个女子候你呀。

    关于李文相亲的故事,还有一些在熟人当中当笑话流传。

    据说,本地一个大姑娘,外乡镇的,可能年龄也大了,过了三十了。经媒人和家里人反复介绍和劝说。,自己碰的钉子可能也多了,勉强同意和李文见面相亲。谁料,李文盯住人家,一本正经很严肃又仿佛确实感到很困惑似的反问人家:“世上小伙子那么多,你为啥要看上我呢?”然后一眼不眨地盯住姑娘,一副沉思不解的的样子。姑娘刚一听此话,一下子愣住了,满脸红云,羞愧交加,仿佛自己主动追人家,自己好色,自己脸皮厚,自己无赖、不要脸,被人家轻薄、鄙视、不以为然,被人家小瞧、看不起了。这世上的事情,都是有下数的,有规程的,有来头的,不是随随便便的,不是没有章法的。在男女情爱方面,历来都是都兴男人主动,男人追女人,俗话都讲,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人得感情是不断变化的,男人不理会女人了,不追女人了,女人往往认为男人可能不喜欢自己了,变了心了,于是黯然、郁闷、伤心。女人习惯于被人捧、被人哄,被人小心呵护着,脸皮薄,自尊心也脆弱,聪明的男人都懂得这些道理。但遇到愚蠢的男人,不懂经的男人,女人也没法子,只好自认倒霉。刚一听到这句话,姑娘很脸红,很尴尬,很不自在,,不过,一会儿功夫,也就回过神来了,就醒悟了。就这一句话,女方把李文认成病人了。此事告吹。这件事,这句话,被一传十,十传百,象一阵风似的传遍周围村庄。还有一次,经人介绍,李文和一个女子在他家里见面。本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未婚男女相亲见面,光明正大,开经地义。可他相亲却象做贼一样,仿佛见不得人似的。女方进门后,他悄悄把门关上,也许他觉得自己年龄太大了,常相亲,怪怪的,也许李文怕人看见、听见,怕人又在背后议论,说三道四,说长道短,评头论足,当作新闻到处宣传。两人在里屋交谈时,他就对人家姑娘不住地说,你声放小些,别让人听见了。每当姑娘声大了,其实也就是正常说话声音,李文便皱着眉头站起来,走到里间房门口,向外探望一下,看有没有人。没有人,他便在里屋脚地来回走动一下,噘着嘴,不满地对姑娘说:“你声放小点儿,别叫旁人听着了”他还不放心,怕有人来家里,索性出去把头门轻轻关了。女方生气了,心想,晴天白日的,我们光明正大的谈对象,你关门干什么,旁人会怎么想呢,还以为我们在干什么呢。你不不叫人大声说话,真不正常,女方开了门,自己走了。

    李文这样光杆杆晃来晃去,把他亲亲的三婶娘,急得直对他说:“你到底给你不成个家么,你哪怕把人家那女子娶来氧上两天呢!”三婶话丑里短,说到要害了,说到农村人对人生对婚姻最根本最浅俗的看法上了。三婶意思就是你一个人过有啥意思,太寂寞了,好歹娶一个女子,过上两天性生活,体验一下男女之欢,体验一下另一种人生的快乐。人活着,除了吃,也就是睡,睡女人。孔子两千年前就进过,食色性也。三婶的这话在妇女中中传为笑谈。三婶可是个精明能干的乡下妇女。三个儿子娶了三个媳妇,一个赛过一个。论长相,论嘴皮子和为人处事,论心眼,都在她们村子中压着呢,挑着呢。三婶几个儿子的光景也一个赛过一个,都是二层楼房,院大有车。儿子们都正气,或包工,或有手艺,一心过光景,不象李文不动弹。

    常有镇上店铺中二三十上下的大姑娘小媳妇对熟悉的大龄男青年开玩笑说:“你也别急,象李文一样,找不下个称心如意的宁愿不结婚。”李文谈对象确是宁缺勿滥,有熟人曾戏谑他:“李文,这儿有一个女子,离婚了,没娃,快给你说来”更有人尖刻苛薄,李文,这儿有一个寡妇,跟前一个女娃(或儿子)你要不要?李文一听到这些话,顿时满脸红云,额上青筋直跳,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似的。逢到这种情况,因人而异,他有时会把对方轰出去,说,你赶快走,我还有事呢,我也要走,也要锁门呢,站起来把对方推出门外,有时,他会把对方狠狠骂一顿或骂几句,或干脆不理。

    李文照相,生意萧条,见天来几个顾客。成天没事干,他便坐在自己店门口,开着门。二十一英寸的老牌黑白电视常开着,他便专心地看电视,两眼大大地睁着,直楞楞地盯着电视屏幕。电视剧、新闻、广告、记录片、专题片,什么都看,消磨时间。店里来了人,陪上闲聊。人独身到了一定年龄,会心理变态、异常,李文电视看多了,烦了,也就心不在焉了。街上每从他店门口过去一个女的,只要是年轻的,身材好的,面貌端庄的、好看的、清秀的,他便一个眼地盯住人家看。人家过去了,在店里看不上了,便出来站在门口看人家。晚上见到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子,他便壮胆出去,在路上似乎很随意地行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注意女人家的行踪,不远不近地跟着人家。跟上一会,也就自己走了,觉得无聊,反正自己只能看一看,再能干什么呢。这种事情,还不能叫别人知道,传出去要叫人笑话的,没出息。自己放的现成的条件不找,偏要这样丧德没味。他其实是一个胆小的人。据街上修鞋的跛子讲,一次李文同一个女子头次见面,还请人家吃了一回羊肉泡馍。离得那样近,却吓得连人家手都不敢碰一下,满脸通红,那女子嫌他太胆小了,走了再没来。修鞋的跛子取笑李文没胆,白花了一碗羊肉泡馍的钱。跛子也几次听闻李文要结婚了,以为是真的,这回是正式,正儿八经的,可最终却都没成,顺水流了。跛子也对李文没了兴趣。一说起来,便说李文这一辈子完了,鼓不起来,阳萎着呢。

    李文对面有一个修电器的瘸子,瘸得很厉害,要双手拄拐杖才能行走。他比李文大两岁,两人常在一起说笑。瘸子常叫李文“李大记”意思是“李大记者”晚上,李文常过来坐在瘸子这边,看瘸子的二十英寸彩电,一来人家的彩电大而清晰、有色好看、人物形象生动逼真、栩栩如生,二来也给自己节约些电费,三来这边有时人也多,在一起闲聊热闹。瘸子的生意比李文的好,又不胡花,净落儿。这两人在一起还挺热闹,互相逗乐,同病相恋,都是单身,都是老光棍,谁也不笑话谁,并且在这儿,两人还都感到不寂寞,感到自己的同类项的存在,感到自己队伍的强大,心理上还能寻求一丝慰籍。李文在这儿还能找到一些优越感,也就爱常来。瘸子也常揶揄李文,放着健健康康的身体,不好好找对象,胡挑拣。你仓仓促促找上个,叫人看一下,也把咱不小瞧。到时候,老哥给你好好行上个情,咱体体面面、热热闹闹把咱的人生大事一办,就你两口过你们的小日子去,也就不寂寞了。别象老哥这样,一辈子可完了。你不比我,人残废着呢,是实在没办法,找不下。你抓紧,看老哥啥时候能吃上你的喜酒。李文在四十以前,在三十五六,三十七八的年龄,一度时期好歹在外面还能说下几个女的,还有热心人、好心人给说,自己在外面也能一下两下暂时蒙混一些女子,可日久天长,就不行了。瘸子心里清楚,只是当面不说,背后偷着说,他小伙这一辈子完了。

    李文店旁还有一个修电器的,人中上个头,聪明伶俐,手艺又高,生意也好,已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比李文小不了几岁。他常拿李文开心。他只要无所谓地一说李文还很年轻,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干事情的年龄,说李文还小,故意少说他几岁甚至五六岁,李文就很高兴,仿佛自己真的是还很年轻,正当少年,意气风发,便滔滔不绝天南海北说开去。他们在闲聊中,他有时带嘲笑挖苦的语气故意一说李文年龄大了,老了,都四十多了,再故意加上好几岁,说往五十上去的人了,半老头子了,李文就很生气,很懊恼,满脸黑风,几天不理他。是呀,谁都不愿意听坏话,不顺耳的话,谁愿意听呢。

    李文店里来了年轻女人照相,尤其是眉眼周正的,长相过得去的,不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他总是眉开眼笑,喜气洋洋,精神振奋,象喝了一杯喜酒一样,象有什么喜事一样。有时,他会把门帘拉上,门闭上,或开得很小,怕外人看见,自己则和那女子没话找话地说笑。真是老光棍看见女人就象苍蝇看见了血一样,就象饿汉看见面包一样,心里痒痒得难受,狠不得一下子扑上去,狼吞虎咽。一次,他的好友瓜瓜看见了,对他说,你怎么看见女人来了,就把门闭上,想干吗,真是八辈子没看见过女人了。他则不屑地说,我要照相,这是规则,要背光,才能照好相,你不懂,不要胡吆喝。在他三十多岁时,常有镇上初中要毕业的学生来他那儿照相。对年龄大些的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性格开朗的,爱说爱笑的,学习又不太好的,也不那么古板的,还有点骚的,他便借照相之机,以指导人家如何摆正姿势为名,对姑娘动手动脚,拍拍人家肩膀,笑嘻嘻地说肩要摆平,要放松,摸摸人家腰背、大腿,说腰要挺直,大腿不要分得太开。逗得女孩子也不自然,扭扭捏捏的,做作,却又笑,那一时刻,他显得特别高兴。

    一度时期,李文成了镇上传奇人物,成了镇上闲人们议论、嘲笑的中心对象。傍晚闲了,有些闲嘴老汉、中年人、小伙聚在他对面店铺前,望着他已经锁上门的店铺,指手画脚,议论不休。时间长了,人们也习以为常了,觉得就是那么回事情了,不再那么热切地议论了。面对这些议论,李文毫不理睬,满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面无愧色,该说笑照样说笑,该出去溜达,照样溜达。

    其实,李文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只是很无奈。他对好友瓜瓜说,咱把他娘的,咱要是有个媳妇,有个女人,成个家,咱还啥不跟别人一样吗?有其他人说得啥呢,别人还会议论咱吗?别人的事情,有的人就爱参与,就嘴长,爱说说道道,真无聊。说到这儿,他又叹了一口气,神色黯淡地说,把他娘给的,咱就是没个合适的。一次,他又对好友瓜瓜说,谁在年堆镇这几天给我介绍了个,我就想把这个事成了去,也就没旁人说的啥了,咱一个过也能行,也好,可别人老是议论呢。他叹了一口气,愁怅地说,这个女子三十二了,人长得还可以,就是个子太低了,才够上我的肩部。李文也就是一米六四五高,头又大,又方正,脖子又长。照他这么说,那个女的也就是不到一米五,一米四六七吧。的确,是太矮了。瓜瓜劝道,这也好,矮了怕什么,人正常,能干一般活就行。李文转过头来,瞪了瓜瓜一眼,加重语气道,这可是你说的。此事看来李文已心中有主意了,主意已大定了,不过是和瓜瓜说说而已。过了一会儿,他颇为感慨地说,唉,这世界上的事,有时候是咱看上人家,人家却看不上咱,有时侯又是别人看上咱,咱又看不上人家。瓜瓜嘴上没说,心里在说,谁到底看上你了,真是自作多情。

    春节到了,李文又给他置买了一个新的火炉子和一套家具,还买了些绿菜和豆芽,也学会做饭了。他常戴着长皮手套洗碗洗餐具呢。他对瓜瓜说,明天和后天有两家娶媳妇,叫他录像呢,录一次像,二百元,现在只要把钱挣下,把咱的小日子过好就对了。咱老了,算了,也不再想找对象了,就一个人过。我看,这样挺好的。

    过了四十了,李文心境渐趋苍凉,他难道真的想独身下去吗?他是不想独身的,可现实中的感情和婚姻又离他的理想差距太远了,他实在无法接受。看来,他只有这样在人生的舞台上,一个人独舞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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