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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G中文网 www.3gzw.net,夜郎自大(全2册)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沈夜突然害羞,让我一晚上都辗转难眠。等第二天凌晨他给我披了毯子,小心翼翼地抱着我送到白少棠那里去的时候,我还有意识。然而我不想睁眼,就迷迷糊糊地任由他将我交到白少棠手里,听他说那一句:“别吵到她,让她再睡会儿。”

    白少棠难得没同他吵架,同样小心翼翼地接过我,温柔地放到了床上。

    看见两人如此和谐,我内心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总就觉得,如果抛开两人背后所代表着的东西来看,其实就这么放在家里,说不定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

    这个念头萦绕到我上朝,上朝时依旧是拉扯着兵部尚书候选人的问题,几方人马继续厮杀,我就神游在外。

    兵部尚书定不下来,党争就摆在台面上越来越激烈,连着几天早朝,气氛越来越糟糕,我心里知晓着陛下的意思,也就不加入这争执之中,每天眼观鼻鼻观心地一言不发。约莫是这做派太诡异了些,吵了一周,女皇终于按捺不住,把我拖了出来:“舒城爱卿这些日子一言不发,可是有何高见?”

    “诸位大人讲得已是极好,舒城无甚见解。”

    嗯,打太极和稀泥的功夫我向来是很好。陛下皱了皱眉:“那你倒是说一下,现在选出来的人哪一个更适合兵部尚书些?”

    她说话时,言语里已经带了火气。其实近些日子来所有说得上话的人都已经被她问过这个问题,但都没有说出她想要的答案,现在就剩下我没问过了,若还是说的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估计我就要成这出气筒,然后让陛下没有脸面地钦定了。

    我思量了一下,立刻道:“陛下,其实我倒是有个人推荐,此人学问、德行上佳,做事果断利落,就能力上来说是兵部尚书的绝佳人选,只是这人过于年轻了些,突然升任兵部尚书,微臣有些担忧资质……”

    “朕在位以来向来以能力论人,何时在意过资质这种事?舒城爱卿如实奏来,朕自会定夺。”

    “御史台,顾蔷笙。”我说出这个名字,在座所有人都愣了愣,便就是顾蔷笙本人,都露出了诧异之色。高台之上圣上神色变化莫测,她探究着我,有些疑惑道:“舒城爱卿怎会突然提到顾爱卿……”

    “顾大人当年本就是从兵部调到御史台,于御史台任职时,臣观其品学俱佳,如今陛下要举贤,臣所知者,唯有顾大人。”

    我一番话说得诚诚恳恳,众人神色几变。其实我这话说得是没什么错的,能从一介寒门晋升得如此之快,顾蔷笙没几把刷子那是站不稳的。如今没人举荐,也不过是因为顾蔷笙自升任以来,向来不结党营私,又无家族依傍,她所带的人官职都比她小,大多说不上什么话。

    我此刻提出顾蔷笙,算不上世家一个好选择,但选一个中立的人,总比选一个对方的人好。于是朝堂上难得有了沉默,没有人赞美,也没有人攻击。

    “顾蔷笙……”陛下敲打着桌面,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但估计在场也就只有我知道,陛下这演技确实是炉火纯青。

    她考虑了片刻,似乎是终于想通,抬头道:“确实没有比顾爱卿更适合的人选了,那便这样吧,顾爱卿。”

    “微臣在,”顾蔷笙出列跪下。

    陛下满意地道:“今就任命你为新任兵部尚书,望日后不忘勤勉,为国尽力。”

    “谢主隆恩。”顾蔷笙跪得笔直。我瞧着她的笑容,忍不住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在座的人的心情都比较复杂,又喜又悲。

    喜的是,御史台第一战斗力顾蔷笙终于脱离队伍,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这么执着地揪别人小辫子;忧的是这个人当了兵部尚书,说不定战斗力会更强……

    不过在场一定有两个人是欢喜的,一个是顾蔷笙,另一个就是陛下了。

    陛下和蔼地看着我,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陛下如此温柔的目光。她温和道:“舒爱卿举荐有功,为朕解决了个大难题,要赏!”

    于是我人生第一次,在朝堂领到了陛下的赏赐。当我抱着陛下的砚台回家时,母亲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城儿,”她叹息道,“或许咱们和陛下的关系还有救。”

    我:“……”

    当天晚上,我便去找沈夜讨论这个问题。

    “你说陛下会不会觉得是你教我的?”

    “陛下又不是傻子。”

    “那陛下不会生气吗?”

    “嗯,不会。”

    “为什么?她难道不觉得你暴露了她的意图,吃里爬外吗?”

    “因为在告诉你之前,我已经和她说过了。”沈夜坐在摇椅上翻着书,漫不经心道,“我和她说了,我会想办法让舒城大人举荐顾蔷笙的。”

    我:“……”

    我突然觉得沈夜太危险了,我觉得我以后再也不该相信他的话了。他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想法,抬起头来,眯眼笑道:“但不管如何,至少你们没再激怒陛下,反而让她高兴了一点,不是吗?”

    我不说话,认真思考着沈夜的话。沈夜放下书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与我对视,瞧着我不解的样子,他轻轻地戳了戳我的头,无奈道:“连帝心都不愿意揣摩,难怪陛下总想搞死你们,换作是我,也想换批让自己开心的。”

    “昏君!”我嗤之以鼻。沈夜挑眉,忽地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笑道,“笨蛋。”

    我的脸被他捏着,我立刻暴走了,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习惯!

    然而我打不赢他,也骂不赢他,被他压着揉脸,我感觉非常屈辱,非常愤怒!

    可他越揉越起劲儿,还忍不住发出了赞叹之声:“啧啧,舒城,我发现你的脸上居然有这么多肥肉啊。”

    “滚……”我悲愤了。

    沈夜却越玩越起劲,过了一会儿,他倒在我身上,抱着我深吸了一口气道:“舒城,你就这样一直陪着我,多好。”

    我不说话,愣了愣,没回他话。我呆呆地看着烛火,张了张口,却发现嗓音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随着新春临近,楚都越发的冷了。沈夜身体也开始透出疲态,常常是到我房间里的时候,手足都一片冰凉。我让人去请了大夫,他却执意拒绝,只是说沈从医术好,有他陪着让我放心。

    我也没什么放心不放心,他就是为着大皇女的事被陛下折腾了一次落下的病根。但他武功高强,身子骨强壮,我这里拿着各种灵丹妙药养着,约莫过一阵子就好。我放心他,若有什么不放心,便是怕他在院子里到处乱转,碰到些什么。

    血契之事,我虽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这就是他来的目的。我断不能让他得逞的。

    顾蔷笙一事点醒了我,沈夜终究是陛下的人,我与他之间,毕竟是有隔阂的。可我不好明着动手,便找了白少棠来,同他琢磨这事。

    “我想禁沈夜的足,可不能做得太明显,他最好是不能出水榭。”

    “这个好办,”白少棠笑眯眯道,“他不是一直瞧不上我这种专门在后院里面点火的人吗,便让他瞧瞧后院里的规矩吧。”

    我点头,但也想不出白少棠要拿出什么后院规矩惩治沈夜。然而没过多久,我一下朝,便听后院里闹了起来。我匆忙赶过去的路上正遇到母亲,她一脸惶恐地往外走,我忙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我先出门,你要是有事你也赶紧走!这后院去不得!”

    “怎么了……”我少见母亲如此畏惧的样子。母亲眼中露出了悲哀的神色,“城儿啊,你爹虽然脑子不太好用,但是要论宅斗的功夫,那是一等一的好,现在又来了个白少棠,三个男人一台戏,我都安安稳稳过日子好多年了,突然又掀起这种血雨腥风,我年纪大了,承受不了。不说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疾步离开。我愣了愣,想想竟有那么些好奇……毕竟我和母亲不一样,她有着我至今仍旧数不清楚多少房的侧室,而我,却是第一次成亲。

    于是我加快了步子进去,刚进门,就瞧见在父亲的卧室里,父亲坐在床边,满眼心疼地瞧着一个孩子。他身后跟着白少棠,外加一干母亲的侧室,正气势汹汹地看着站在偏厅中央的沈夜、沈从。

    父亲的眼都红了,我刚一进去,便听父亲吼了一声:“舒城,你看你干的好事!”

    “女儿知错!”我当场就跪了,父亲发脾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抬起头来,红着眼道:“你这是娶的什么丧门星!一来就将我侄女推进水里,这天寒地冻的,我侄女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如何和你姑姑交代!这可是你姑姑的嫡女!”

    一听这话,我立刻明了了。沈夜怎么可能推个孩子下水,必然是白少棠下的手。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抬头瞧了一眼白少棠。他朝我眨了眨眼,示意那姑娘没事,我才安下心来。我看向沈夜,怒喝出声:“跪下!”

    沈夜当场就跪了,没有一丝犹豫。沈从面露愤色,却还是跟着跪了下去。

    “给父亲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父亲厉喝出声来,“不过就因我说了你几句,就挑了我侄女下手,如此歹毒心肠,我舒府怎容得下!”

    “父亲,我错了。”沈夜低眉垂眼,“让沈从替小姐医治一下吧。”

    “不必了,”白少棠立刻推阻道,“你推的小姐,现下又说要救她,谁知道你是不是要再下毒?”

    “不是我推的。”沈夜皱起眉头,“我……”

    话没说完,我父亲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一巴掌就抽在了沈夜的脸上。

    沈夜的脸上当场被抽得淤紫,我慌忙站起来:“父亲!”

    “跪下!” 父亲大喝出声,“不然我再打!”

    我一时说不了什么话,我只是想让他禁足,没想过要做其他。白少棠暗地里给我打手势,我愣愣地瞧着他,终究是跪了下来。

    父亲气喘吁吁地瞧着沈夜,怒道:“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目无尊长的男人!我不知道你是用的什么伎俩迷惑了城儿,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权势什么身份,但你记得,进了我舒家的门就得守我舒家的规矩。少棠如今是我舒家内府的掌权人,他的话你就听着。你今儿个明着是冲着我来,为的不过就是让少棠知道,你连你的岳父都欺得,他有什么欺不得!”

    “父亲言重了。”白少棠走上前来,扶住父亲道,“先坐着喝杯茶,消消气,大夫也说了,大小姐没大碍的,一会儿就醒了。容卿也就是一时糊涂,父亲就算不顾念容卿,也想想自己身子。”

    “少棠啊,”父亲焦急地握着白少棠的手道,“你是太善良了,你不知道这后院里,多得是这些吃骨头不吐渣的男人啊!”

    一说这话,在场侧室集体给父亲行了注目礼。父亲忙道:“不是说诸位,是说面前这个狐狸精!”

    沈夜不说话,跪在地上,苍白的脸让他显得越发动人。

    实话说,我挺能理解父亲对沈夜的敌意的,毕竟沈夜确实太好看了一点。

    我听着父亲的话,斜眼看了看白少棠,觉得果然从世家大院里出来的男人就是不一样……这宅斗水平简直是炉火纯青。就在我看白少棠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记眼刀飞过来,我回过头去,发现却是沈夜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立刻明白他这是在警告我什么,他之所以此时乖乖地趴在地上被父亲如此羞辱,不过是因为没踩到他的底线上。我慌忙收回了目光,跪在地上道:“父亲,您骂也骂了,火也消了,要不……”

    “这事儿没完!”父亲怒吼出声,我正想说什么,就听父亲骂道,“你给我滚回静心水榭,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一辈子别出来!”

    嗯……我揣摩着是不是白少棠给父亲打过招呼,这处置很是合我的意思。沈夜也没多话,跪着叩首应好之后,就再没其他动作。他这样乖顺的模样,父亲也不好再骂下去,只好挥了挥手,让我带他出门。

    一出门,外面的寒风就迎面吹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就走在了我身前,为我挡住了那寒风。旁边的侍从忙递给我一个暖炉,却没有他的。我走在他边上,想了想,便将暖炉递给他道:“你身子骨还虚,拿着吧。”

    他微微侧头,低头凝视着我手里的暖炉,片刻后却是道:“你不如把手给我。”

    我本来想骂他的,但他将手伸过来,那如玉一般冰冷的手瞬间让我说不出话来,我只能握着他,想让他暖和一些。

    我们俩一路回了我的院子,等进门之后,我嘱咐沈从:“去拿点膏药来,这脸肿了。”

    沈从这时候终于来了脾气,再没方才的隐忍。他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个白净小瓶扔给我,转身就走。出门时,他猛地把门甩上了。

    这情绪表露得太明显,我都没办法忽视。我摸了摸鼻子道:“他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我没把他当仆人养过,贵公子的性子,大多是如此的。今天他没站起来抽你爹,已经是不错了。”

    说话间,我拿出药瓶里的药膏来,往他脸上抹去。他皱着眉头,似乎是觉得有些疼。我不由得有那么些紧张,却听他道:“这性子还不成,还要再磨一下才能用。”

    原来是在想这么正经的事……

    我不由得来了脾气,往他脸上一戳。他愣了愣,有些不解道:“你是想弄疼我?”

    我一下没什么好说的了,原来他一点都不疼。得到我的默认,他笑弯了眉眼:“你不信是我推的对不对?”

    “为什么不辩解?”

    “这种事情,无凭无据,拼的不过是别人信不信而已。你父亲想收拾我很久了,今天不过是寻个机会。而且,只要你信我,这就够了。”

    “我信你是我还有脑子,你这么大个人推个小孩子做什么?”

    说着,我盖上了瓶子,有些不满地嘟囔:“你让我爹抽这一巴掌,就是为了给我演苦肉计吧?”

    他笑眯眯的不说话,等我转过身去,他突然开口:“舒城,我答应过你的,我只是苏容卿。

    “只要你遵守约定,那么我就只是一个文弱的贵公子苏容卿。

    “舒城,”他从后面走过来,温柔地抱住了我,“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可是我会慢慢让你放心我的。你信我,嗯?”

    “嗯……”我在他怀里,感觉脸都烧了起来,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这么低声附和。他身子忽地一僵,片刻后,他低哑着嗓音问:“城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圆房?我都嫁你好久了……”

    “以后吧,”我立刻清醒了,讪笑着从他怀里挣了出去,慌忙道,“我去通知他们上菜。”

    说完,我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等冬天的寒意灌顶而来,我才清醒过来。

    我不可能和他圆房的,我和他没办法长久,更不可能有他的孩子。他要走的,早晚得走。我能禁足他一时,但不能禁他一辈子……

    可是他那样的人……那么认真和我说信他。

    我几乎就要信了。

    我不敢回去,就站在雪里,仍由大雪落在我身上,也就是那么片刻,我觉得脑子有一丝清明。

    沈夜被禁足之后,他平时是不能出来了,我便提议由我去他的水榭那里,他却不断地摇头。我追问了他很久为什么,他转过头去,冷漠道:“水榭临水,太冷了。而且,床太小。”

    我愣了愣,想了想我那张睡了二十多年的大床,觉着全天下确实没哪张床会有我那张精心打造的床舒服。不过他的态度让我着实摸不透,白日我同白少棠说时,少棠喂着鹦鹉冷笑道:“我给他的水榭配了一堆一等一的高手,他若想出来却不被人察觉,比登天还难,你觉着,他真的会让自己一直困在那里吗?若真如此,血契一点头绪都没有,女皇那边他如何交代?”

    少棠的话说得我心中一凛。

    看着我的神色,少棠面上带了苦涩。他把最后一点鸟食扔进笼子里,坐到我身边道:“城城,沈夜城府之深,你根本不能猜测。你答应我,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感情好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少棠伸出手来,抚到我身上,温和道:“白、舒两家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我能为你牺牲,可我不想牵连家人。沈夜不是好人,你觉着秦阳和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脱口而出,心里竟有些害怕。少棠苦涩地笑了笑:“我猜想,便就是你这样的关系吧。舒城,恋慕他者甚众,可他一直单身等到嫁给你,这不是没有理由的。他那样的人,若说他会把情爱当成筹码,那也是极有可能。

    “或者说,”白少棠叹息出声,“爬到隐帝位置,又有着这样的容貌,不把情爱当成筹码,那是极不可能。”

    我一时没敢说什么,只觉得胸口积了许多石头,让人无法呼吸。

    我回想起沈夜身边的女人,秦阳、陛下,便就是流连花丛的上官婉清,都不免多看他几眼。

    白少棠温柔地拨弄着我的发丝,瞧着我发愣的模样,他将我揽在了怀里。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声,那么有力,我能听见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我能听见窗外的风雪声。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一切已然安静了下去。我就这么静静地待在他怀里,许久后,我听他问我:“舒城,等以后沈夜走了,新帝登基,你跟我一起回云州好不好?

    “云州有广阔的草原,有清澈的小溪,你跟我过去,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我天天跟着你,谁要欺负你了,我就打他。”

    我听他的话,想象着那样的生活。仿佛是很小的时候,他跟在我身边,絮絮叨叨,一遍又一遍地和我说让我跟他回云州。

    那时候我觉得,这天下再没什么地方比楚都好,于是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然而此时此刻,我觉得如果能这样过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也是很好。

    于是我闭上眼睛,点头说好。

    白少棠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呼吸忽地急促起来。许久后,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舒城,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我没有说话,他就侧了侧身子,捧着我的脸,像朝圣一般,喘息着,小心翼翼地亲了上来。

    他那么温柔,那么克制,和沈夜截然不同。

    触碰到唇面的时候,我听到他的呜咽之声,随后就感觉有眼泪落了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他还想再深入一点,下人突然冲进来道:“少主,苏少君那边让小的传话过来,说……”

    “说什么?”我立刻和白少棠分开,这人是我的亲信,被我特意交代过,随时可以来找我。白少棠黑了脸,坐在旁边一言不发。那侍从咽了咽口水,终于低声颤抖着道:“想死就继续待着……”

    这口气是沈夜的。

    听到这话,我也忍不住黑了脸。

    但我不太确定沈夜知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能没好气道:“知道了。”

    说着,我便站了起来。白少棠没说话,我想了想,还是抓住了他的手,温柔道:“我会对你好的。”

    “嗯。”白少棠点了点头,“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不介意再多等等。”

    我点头便走了出去,风风火火地冲向自己的院子。一进门我便看见沈夜坐在我房间的摇椅上,愣愣地看着他挂在我房间里的画像。房间里放着饭菜,沈从识趣地退了下去,关上了门,等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忍不住怒道:“你又作什么妖!”

    听到我这话,他没说话,面上有些疲惫。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神里有些茫然,还有些让我看不透的东西,仿佛是在责备自己。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气焰瞬间就低了下去。我径直走到饭桌边上,愤愤道:“吃饭吧。”

    他没应我,好久,他才问:“你下午在房间里,和白少棠做了什么?”

    “没什么。”我有些心虚。

    “你还撒谎不和我说实话吗!”他猛地高喝出声。我霍然抬头:“你监视我?!”

    “对,”他不躲不避,迎上了我的目光,“我把最好的探子安插在了你那里,就只有一条命令,监视你和白少棠越界没有!”

    “你!”我怒火中烧,人生中第一次这样愤怒,当场就把碗朝着沈夜砸了过去。沈夜小扇一拍,那碗便拍成了粉末,转眼间,他就出现在我面前,扣着我的脖颈撞到了墙上。

    “我和你说了一遍又一遍!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他有多好?哪里比我好?!”

    “至少他从来不凶我!”我怒吼出声。他愣了愣,片刻后,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慢慢道:“对不起……”

    我咳嗽着顺着墙蜷缩下去,其实方才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要杀了我。

    “他一直保护我……”我咳嗽着,艰难地开口,“他没你好看,没你武功高,没你有本事,可是沈夜,他从未害过我。小时候他保护我,功夫不好,他也会拼命挡我身前。长大后他守着我,哪怕你欺他辱他,他都能为我忍下去。我不过就是亲了他一下……我同你做过多少,他有开口过吗?!他连吼都不曾吼过我,你呢!”

    “对不起……”沈夜颤着声,“我……我……”

    我没说话,死死地盯着他:“白少棠的爱是容忍,是等待,是忍耐,你呢?你喜欢谁,就容不得对方拒绝,你要什么,就必须到手。可你想过,对方愿意吗?”

    沈夜没说话,他看着我,眼中一片惊慌。我慢慢站起身来,他竟是忍不住退了一步。

    “沈夜……”

    “别说了。”他仓皇地开口打断我道,“你喜欢我的,我知道,你喜欢着我。”

    “沈夜……”

    我闭上眼睛,想将那句残忍的话说出口。

    不能再姑息,不能再纵容,当断则断,然而在我即将开口的瞬间,他猛地暴喝出声:“不准说!我知道,我没白少棠的宽容,没有白少棠忍耐,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就折断她的臂膀,”沈夜勾起嘴角,笑得有些艰难,“那是因为我不懂……舒城,”他眼里有了雾气,一点点地走到我面前,温柔地抬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我不懂,你教我啊……”

    我不说话,愣愣地看着他。许久后,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沈夜,我教不会。”

    说完,我只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大响,风雪夹杂而入,我睁开眼睛,看见沈夜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沈从从门侧走了出来,瞧着我,目光如狼。

    不过就是个少年,他那样的目光,却令我不寒而栗。

    “大哥与常人不同,”他忽地开口,慢慢道,“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你说的爱情,大哥不会,可是他喜欢你,便可将天下都赠给你。”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嘲讽之意。沈从竟也慢慢笑了起来,断定道:“你不喜欢他。”

    我继续笑着,没有说话。

    这十几岁的少年,又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对方却慢慢放松下来,又恢复了一贯贵公子的气度,一甩袖道:“不喜欢,便休了他,莫要耽搁他人前程。”

    说完,沈从便转身离开。我忍不住叫住了他:“沈从。”

    他顿住步子,背对着我,我道:“你这样护着沈夜,是想他过怎样的一生?”

    他没说话,许久之后,少年负手而立,仰起头来。狂风吹得他的长袍猎猎作响,那一瞬间,我竟不由自主地为其气势所慑。

    麒麟之子,人中灵杰。

    这样百年难有一人相匹的判词,一瞬间竟就浮现在我脑海之中。

    他静默了片刻,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君临天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这小子竟就这么赤裸裸地说了出来!

    我早就知道沈夜身边的人多狂妄,但是说出这样的话,便就是我熟知他们的底子,也没法接受。我突然想起沈夜的话,这小子还得打磨过后才能用。

    是了,哪怕有经世之才,这样沉不住气,也是要被折杀了的。

    见我没有回声,他勾着嘴角笑了笑,那笑容与沈夜竟有几分相似。他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道:“我开个玩笑。”

    说完,他就疾步走了出去,却是去追沈夜了。

    他的话一直落在我的脑海里,我回想着沈夜的所作所为,一个男子登上大楚隐帝之位,手下有这样多的能人异士。而自打凤楼成立以来,这些年朝中大事变更,无一不沾着凤楼的影子。

    如果沈夜当皇帝……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浮现在我脑海里,竟一时无法抹去。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在朝中没有人,哪怕有人,也没有兵权。他不是世家,世家不可能平白无故为他所用,而皇族更不可能扶持于他。暗庭哪怕有一些军队,但也绝不可能比世家及皇族手里的多。

    那他哪里来的底气,去谋划那金座?

    我脑海中一一划过朝中权贵的脸,最后一刹那,却是停在了自己身上。

    我猛地醒悟过来。

    是了,若沈夜有登基之意,我愿扶持,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这天底下,哪还有人如舒家少主一样,有钱有兵有粮有封地之余还旁支甚少,无兄弟姐妹,家主之位坚不可摧。

    而且这位少主心软良善,不似上官家那些争权夺位爬上来的家主那样利欲熏心、杀伐果断,再好操纵不过。

    想到这里,我心里竟忍不住有些发凉,但又觉得好笑。

    不过一句话而已,我竟就能想这样多。

    可是若真是如此呢?

    哪怕沈夜为我倒戈背叛陛下,哪怕沈夜为我做尽一切,可是只要我爱上他,那就是极好的买卖。

    危险者恒危险,而且越来越危险。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外面开始飘洒的雪粒,内心实在是微妙不已。我觉得这个问题我得去找个人讨教,于是便往上官家下了个拜帖,去拜见上官流岚。

    我去的时候,上官流岚正披着袍子与自己对弈,见我来了,她眼也不抬地道:“有烦心事了吧。”

    “你别说话,我觉得你最近好像脸色越发苍白了,是吗?”

    我将袍子交给她的侍从,打量着烛火下的她。她没回话,盯着棋局道:“你知不知道,我原有个妹妹上官流清。”

    “耳闻过,倒听说是个人物,原本也在楚都混得风生水起的,不过突然就说隐居了。怎的突然提起了她?”

    “我年少时算不上个东西,若不是得父亲、嫡女身份庇佑,早就被人拆入腹中。那时候我不自量力,总喜欢和人下棋,我棋艺不佳,但我这位妹妹从未胜过我一局。”

    “那当开心才是。”我跪坐到她面前,一看那对局,饶是我算不上个棋艺好的,也知道上官流岚这棋艺太低了。

    她轻轻地笑了笑,将手中棋子往棋盒一抛,道:“如今棋艺长进,才发现当年我这位妹妹,棋艺竟已是高到连输几颗都能控制的地步。这样的心性……”她低笑出声来,“上官家交给她,我大概也放心。”

    一听这话,我忍不住变了脸色。抬头看着她苍白的脸,我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最近觉得力乏,总觉得我大概会死在你前面吧。”她一颗一颗地捡着棋子,淡然道,“我帮你这么多,总是要你还点的。流清若是回来继承家主之位,怕是多有波澜,我指望着你到时候照看一二。”

    我没说话,紧盯着她。棋子被她一颗一颗地放入棋盒,许久后,终于只剩空荡荡的棋面。她先落了一子,淡淡道:“你来找我,是有不解之事吧。”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见她不愿意再提自己的事,我压下了心中情绪,也落下一子。

    “是沈夜吧。”她随口道,“你是不是突然发现,若你喜欢他,对于他来说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这样的买卖,值得一个人隐忍、伪装到极致。”

    我不说话,同她慢慢对弈着,沉默着听她的话。

    她棋艺不好,但棋风很霸道,上来便攻。她淡然道:“舒城,你赌得起吗?”

    “赌不起。”我径直回答,“我同你一样,是要承担家族之责的人。我输不起,也就赌不起。”

    “没有赌资,自然就不会有上桌的资格。赌钱的快感确实诱人,可是没资格,就是没资格。”

    “流岚,”我逐渐将她的棋堵死,有些不解道,“我以为,你是会劝我同沈夜在一起的。”

    “上官流岚会,因她失去过爱的人,但上官家主不会。而且……”她语气有些迟疑,却还是慢慢道,“我年少时曾与沈夜有过几面之缘。这个人……”她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城府过于深沉了些,你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我没说话,心思一片清明。落子下去,将上官流岚的棋彻底堵死后,我一颗一颗地捡着她的棋子。

    “流岚,我有没有说,其实我很崇拜你。”

    “嗯。”她瞧着我拿走这么多棋子,面色不大好看。我轻声笑开:“你我不过相仿年纪,你却已能撑起一个上官家,遇事进退有度,无论何时,都不忘本心,做事果决。而我呢,”我摇了摇头,“不过一个男人,便就慌了阵脚。”

    她不说话,忽地眼神一亮,往棋盘上落子下去,竟瞬间就杀了我一片棋。我不由得面色僵了僵。她面上有了笑意,道:“舒城,其实你我不过半斤八两,谁都不比谁好了去。

    “我不是不在意一个人,只是我在意的那个人,离我太远了。

    “流清陪着他呢。”她苦笑出声,“我还是个混世魔王时,从未和人耍过心机手腕。第一次去扳倒一个敌人,却也不过是为了把那个人折了羽翼送到他身边。

    “只要他想要的,我都给他。”她眼里浮现出温柔的神色,似乎是想起了谁,她低声道,“都给他。”

    我和上官流岚下棋下到半夜,总才算回府。回府时我虽然觉得困顿,但心里和明镜一样。流岚的话彻彻底底地点破我心里那一点点念想和迷障,让我心里那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我是舒城,亦是舒少主。舒城可以和沈夜在一起,但舒少主不行。舒少主连上赌桌的赌资都没有,拿什么去赌沈夜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回家后发现沈夜不在,我松了口气。后来我发现,连着几日,沈夜都没来找我,我便更加放松了一些。

    而后临近新春,朝中事务更加繁忙,我也就鲜少在意这些事,每日埋在书房里,瞧着我那些下属们的折子。这些人参这个骂那个,骂得最狠的莫过于新任兵部尚书顾蔷笙。

    顾蔷笙是真真好手腕,一上任兵部就开始大整顿,为着这番整顿立威,她居然把兵部的人都扣下来关了一晚上。私扣朝中臣子,这罪名我们御史台必然不会放过她,于是谏言雪片一般飞向了陛下的桌子,然后,陛下罚顾蔷笙跪了一个时辰……

    后来顾蔷笙又揍了兵部侍郎,谏言又雪片一般飞向了陛下桌子,接着,陛下罚顾蔷笙停了当月月俸……

    再后来,顾蔷笙逼得下属当庭扬言自尽以证清白时,她却站在一旁笑着说:“死啊,死了我就信你是清白的。”整个御史台的人愤怒了,大家跪在御书房门口要求惩治顾蔷笙,陛下出于无奈终于说要狠狠地惩治她,然后,陛下出手了。

    她当着大家的面,那么轻轻地,温柔地,给了顾蔷笙两耳光。

    连响声都听不见。

    于是众人都知道,陛下是不会罚她了。

    什么叫宠臣?这就是。

    等大家消停了,陛下就要找大家的麻烦了。她特意把我召了进去闲聊,最后说:“舒爱卿,我觉得你那御史台呢,还是该整治一下。你看顾大人如今把兵部弄得井井有条,我也希望御史台能这样。”

    于是我明白了,这是指望着我帮她动手,我不动手,她就要动我之后再动手。为避免我的同僚们被罚得更重,最重要的是为了避免我被陛下抽,于是我果断应承下来,然后开始整治御史台。

    这一忙就没停下来,等我把御史台“整治”完毕,已经是临近新春的时候。我这时候才发现,我已经许久许久,没见过沈夜和白少棠了。

    他们没有找我,我自然也就不会找他们。我自己领了假,在家休息。休息了两天,夜里府中突然就闹了起来。侍从慌慌张张地敲了我的门,忙道:“少主不好了,两位少君打起来了!”

    我一下就醒了,慌忙穿了衣服,提了剑,往后花园赶了过去。

    等我到的时候,发现花园里假山都倒了不少,周边站满了人,连影卫都被调了出来,将白少棠和沈夜圈在中央。白少棠一把银枪单手而握,他单膝跪在地上,大声喘息着,如野兽一般狠狠地盯着沈夜。而沈夜则将小扇死死地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周遭。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有些惶恐,我父亲已经整个人躲在了母亲身后,瑟瑟发抖。

    “苏容卿,把你后面的人交出来,束手就擒吧。”

    母亲没有察觉我来,目光闪动着,大吼了一声。沈夜抿紧了唇,不着痕迹地往前了一步,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身后竟然有两个人。

    一个是沈从,他整个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唇边尽是血迹。而另一个人则笼在黑袍之下,看身形是个女子,此刻她正抱着沈从,一言不发。

    我从人群中走了进去,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城儿!这苏容卿与女人私会!被少棠撞破了,他恼羞成怒,要杀人啊!”

    父亲的声音一下响了起来。沈夜一个眼刀扫过去,父亲立刻又躲回了母亲身后。

    我没说话,走到中间去,将喘息着的白少棠温柔地扶了起来。我低声道:“怎么回事?”

    “我的人截获了一张纸条,是从外面传过来的,”白少棠抿了抿嘴,“有人约了他在这里见面,所以我就带人过来埋伏,结果来的是沈从。那女人给了沈从很多东西,两人又说了半天,那女人坚持说她要见沈夜,又说什么不能失去他,还说让沈夜等着她来接他……然后我想活捉沈从,就将他打伤了,结果沈夜赶了过来,我们就打起来了。”

    “你和大家都是这样说的?”

    “不,”白少棠咧嘴笑了起来,“我说我见到他们在做一些不齿之事,沈从拦我,被我打伤了。”

    他说得很骄傲,我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又莫名觉得欣慰——少棠撒谎骗了众人,但是他没骗我。

    我微微笑了笑,转头看向了沈夜身后的假山。

    少棠以为这两人是来幽会的,可我知道,这假山下面的地宫,是我们舒家的禁地,只有家主能入,连我都不曾去过。

    沈夜都被禁足了,却还是来了这里,他……我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终于还是要动了。

    想了想,我朝沈夜走过去。旁边都是惊慌制止之声,我抬手止住他们的声音,走到他身边道:“沈从要救治,你先让人把他抬下去吧。”

    “我不信他们。”

    “那我呢?”我淡声开口,“我让人抬下去救治,你也不信吗?”

    他不说话,也就是那迟疑的瞬间,我知道,他不信我。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但一到重要的事情上,他却同我一样犹疑,不敢信我。

    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心口针扎一般疼,然而我克制住了自己,慢慢道:“我没有那么小气,我说过会放你,就不会拘着你。只是这位姑娘,”我转过视线,落在那黑袍女子身上,“身为女子,竟是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要躲在男子后面作此柔弱之态吗!”

    对方没说话,继续守在沈从身边。我冷冷一笑,看她的身形,想了想,我使了个诈道:“秦阳,平日这般有勇气,怎么,来我府上偷人竟是连面都不肯见了吗?”

    她还是没说话。片刻后,她轻笑起来,慢慢扯下帽子,抬起头来道:“少主对我爱慕之心真是太深,这样竟都被你认了出来。”

    我微微一笑:“没认出来,骗骗你。”

    说完,我转身便走,大声喝道:“去苏家请苏阁老来,领她的儿子回去吧。”

    “舒城!”沈夜猛地大喝出声,苍白的脸上因过于用力带了一丝嫣红,“你要做什么?”

    “休了你。”我淡声开口,“犯下这样的事情,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休你吗?”

    “你信了……”他愣了愣。我看了看他,又扫向秦阳的面容。许久后,我忍不住苦笑道:“若是他人我大概不信,但是秦阳……你们,”我说话的时候,感觉嗓子有些干涩,却还是艰难地出声,“不本来就有意的吗?私会至我后院宅邸,你与秦阳,”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狠厉出声,“太辱我!”

    “我没有……”沈夜终于慌乱起来。白少棠立刻跳了出来,笑道:“我来的时候,你正和这姑娘抱在一起亲嘴儿呢,要不是我来得早了点,或许还能看到些其他。”

    “白少棠!”沈夜暴怒出声:“你……”

    “少棠都看见了,”我打断他,免得他找上白少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可是我没有!”

    “我信少棠。”我垂下眉眼。又一场大雪将至,天空落起零散的雪花。沈夜身形微微晃了晃,竟是没再多说什么。我向白少棠招了招手,低声道,“天冷,我带你回去。”

    白少棠像小狗一样奔了过来,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等握住白少棠的手,我才回身瞧着沈夜与秦阳,低声道:“此事我不会对外声张,你们二人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他日喜酒,舒城与内子必备重礼,祝……”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沈夜猛地开口了,眼里全是冰霜。我愣了愣,只觉得他周身压迫感如此强烈,强烈到让我几乎忍不住退了一步。

    白少棠及时将手放到我的腰间,撑住了我,低声说了句:“别怕。”

    沈夜眼中露出悲戚之色,他捏紧了小扇,却是道:“舒城,你试试看。”

    我不说话,看出他气息紊乱,应是受了重伤。我忍不住软了心肠,想将他赶紧扶回去,然而理智制止了我。

    断就该断得彻底,不能总是心肠一软,就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我深吸了口气,温和道:“若你不想被休,那你便到父亲房前跪着吧。什么时候父亲说你能站起来了,你便站起来。要是没撑过去跪死了,那就是你的命。”

    说完,我同白少棠转身就走。秦阳怒吼出声:“舒城!”

    一听这声音,我瞬间冷了神色,转头道:“秦大人还嫌不够丢人吗?非得让御史台将此事参上去才算作数?!今日我若是秦大人,此刻必将赶紧离开,保全脸面。还是秦大人觉得自己已无脸无皮,无惧刀枪?”

    我一番话将秦阳慑住,随即我转身就走。走前我吩咐了人叫大夫给沈从医治,而后便回了书房。白少棠本同我一起,临到门前时,我终究还是叫住了他。

    “别进来了,我怕沈夜被逼急了乱来。今日他已经受伤,我让他跪雪地,以父亲的心思,必然不会让他好过的。他身体有恙,我们便可安歇几日。”

    “为什么不直接休了他?”白少棠皱眉。我无奈地笑了笑:“你以为,若他不同意,我休得掉吗?”

    白少棠黯了神色,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温柔道:“别想了,我们等得起的。”

    “他若喜欢我,他会伤心,人伤心、死心、自然就离开了。

    “他若不喜欢我……”我苦笑出声,“必然会有些动作,如今我们想办法消磨了他那样俊的功夫,到时候他一有异动,我们立刻擒住他交大理寺。”

    “若是擒住,为何不直接斩杀?”白少棠目光灼灼。我愣了愣,许久,终于转过头道:“我舍不得。”

    白少棠忍不住愣住。片刻后,他苦笑起来:“我不该问的。

    “问了,真是徒增伤心。”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我本想叫住他,却发现哪怕叫住了他,也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再说的言语。

    于是我木木地坐在房间里,听侍从来报,沈夜去跪了。

    沈夜去跪了。

    想着这寒冬腊月,想着屋外大雪,想着他苍白的面容,想着他身上的伤势,我竟忍不住有种要冲出去找他的冲动。然而这样的念头骤然生起,便被我压制了下去。我披了外衣,同下人说了句“点灯”,便去了祠堂,跪在了列祖列宗面前。

    冰冷的地面让我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我抬头瞧着那些灵位,心里一片安静。

    沈夜,我不能放下你,可我又必须舍弃你,便就让我跪在这里,你疼,我陪你一起疼。

    我跪在地上,跪了大半夜。等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双腿已经麻得没有了知觉。远远地我便听到有人的争执之声,我命人扶我起来,揉了揉双腿,便见一个少年猛地推开了门,大喊出声:“舒城!”

    “安静一点,”我冷声开口,瞧着沈从愤怒的模样,我走过去将他带出了祠堂。我不知他是顾忌什么,竟一时没有造次,只是道:“我听闻大哥跪了一夜了。”

    “是。”

    “他有伤在身!”他愤愤地开口。

    我点头:“我知道。”

    “他没有和秦阳私通!是我向外送的信息,托外面人带点药材、木炭、棉被进来,没想到来的是秦阳。”

    “哦。”

    “舒城!”他顿住了步子,“便就是这样,你还要罚我大哥吗?”

    “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我回头看他,“你就没有看出来,我到底为什么罚他吗?”

    他没说话,狠狠地看着我,几乎是要将我咬碎一般。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沈从,你还是太年轻了。”

    说着,我便往外走去。

    “他会死的。”沈从嘴里猛地飘了这么一句话出来,我忍不住顿住了步子,听他道,“他对大皇女做的事,陛下都对他做了一遍。他本身就已经伤及肺腑筋脉,又被凤后以烈酒所激,不好好养个大半年根本好不了。来你这里之后,下人按白少棠的意思,对静心水榭多有苛刻,一个冬天都没有炭火,给的药方里的药材也都被他们偷换成了一些便宜药,连饭食都是冷的。

    “他早就撑不住了。”

    “哦……”我静静地听着,脑中一片空白。

    “可他怕你不高兴,说是要守着你们之间的约定,就一直连影卫都不用。便就是叫人送些炭火、药材,他都没有去做。而你呢?还要与白少棠卿卿我我!我大哥怒急攻心,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你却看都不来看一眼,我是见他实在撑不住了才对外通的信,可你们……”

    “沈从,”我打断他,说出话时,连我自己都感觉冰冷,“谁告诉你,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一定要对你好?

    “我喜欢的是苹果,你却总是给我梨,最后又因我不同样送给你梨而不开心,这天下的事,未免太没道理了些。”

    沈从愣住,他看着我,眼里全是难以置信。我看着庭院里的大雪,慢慢道:“你们本可以走的,我没拦住你们。你们可以不受这样的气,他也可以不受这样的伤,可你们坚持要留在舒府,对你们不好,对我也不好。你今日责怪我,又哪里来的立场?难道他如此欺我、逼我,我还要步步忍让吗?我本就不想娶他,我本就只是想和白少棠白首,我和一个我想白首的人卿卿我我又怎么了?这是你家主子的执念,却把我的幸福牵扯了进去,难道还不允许我反抗一下吗?”我僵硬着勾了勾嘴角,“沈从,你家主子的爱,未免太霸道了。”

    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爱。

    沈从没说话,他僵着,一言不发。我转身离开,准备上朝。等我准备好一切时,外面传来了话,说沈夜晕过去了。

    我点头,没有多言,起身去了马车。

    其实那一刻我想去看看,可我也知道,我不能去看。

    我木然地在早朝上站了一日。回家时,母亲有些咳嗽,我也没有在意。等回到家里,母亲就彻底病倒了。

    这样一来,我便更没有时间去看沈夜,我克制住自己,不要去问有关沈夜的一切。

    母亲病了两个月都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便就是春节舒府也都是敷衍着过了。

    等到开春的时候,母亲已经没法起床,而陛下也如母亲一样,感染了重疾,于是早朝便由大皇女代为主持。我越来越心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让人拼命给我姨母舒染传信,对方却是音讯全无。等我实在没法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来报,说沈夜带了个大夫过来。

    我赶忙让人请进来。那么久没有见沈夜,我发现他清瘦不少,眉宇之间失了往日的温柔,带了一层寒霜。

    他进来的时候没有看我,径直坐到了一边座位上,然后对着他带来的大夫一指病榻上的母亲:“就你正前方十步卧榻上那位大人了。”

    那人轻轻笑了笑,用青竹仗摸索着往前。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位公子,竟是个盲人。

    我想要去搀扶,却被沈夜一把拽住。他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拉着我,不让我动弹。我看见那公子自己摸索着走到母亲边上,想来是个有傲气的人。

    他搭上我母亲的脉搏,细致问了一下症状。皱眉想了片刻后,他又用银针往母亲身上一个穴位扎了下去。

    他连轧了三个穴位,拔出银针时,最初的那根银针竟已成了纯黑色。他扬起手里的针,朝着沈夜的方向问了一句:“什么颜色?”

    “黑的,黑透了。”沈夜立刻回答。对方在鼻尖轻嗅了一下,而后便召人过来,开始写药方。

    “按着这个药方吃一个月,中间不可停药。明日大人就可好转,约七日后便无症状,但这个药必须吃上一个月,才能断了这病根。”

    “敢问公子,这是什么病?”母亲躺在卧榻上,虚弱地开口。对方却没回答,迅速写了药方后,他抬头问沈夜:“还有一位病人是哪位?”

    沈夜微微皱眉,放开了我,走到他身前道:“我领你过去。”

    说完,他们二人便要离开。我慌忙追了上去,沈夜没有回头,任由我跟在身后。我跟了一路,走到门前才道:“沈夜……”

    他顿住了步子。我憋了半天,终于开口:“谢谢了,今晚回来……”

    “我已经搬出去了,”他打断我。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的语气冷如寒霜,“那么几个月了,舒大人竟就没有问过我吗?若是我死在了舒府,舒大人怕也是不知道吧?”

    我一时没有什么话好说,那语气里,我想他大概还是厌恶了我,抑或是恨了我。

    说不难过那实在是太假,可是说难过……这不是我自己希望的吗?

    于是我捏紧了拳头,躬身道:“还是谢谢苏公子相救之恩,大恩大德,舒府无以为报。”

    他轻蔑一笑,带着那个人径直离开。

    我回到房里去看母亲,母亲面色虚弱地瞧着我道:“那药方再找宫里御医看一遍,没错了再给我用。”

    “女儿省得。”我点点头。母亲冷笑出声:“看来这不是病,是毒啊。”

    我不说话,想着到底是怎样厉害的人,才能让母亲这样的人中一次毒。

    母亲的话回荡在我脑子里,我反反复复地想着她的话,这是毒。

    然而是什么毒,谁人下的?这样的线索,我觉着只有找到今日那位医者才有门路。于是我让人打探了这位医者的消息,得知他叫郑参,是药王谷的谷主,被沈夜从药王谷请出来,住在凤楼之中。

    我不愿意惊动沈夜,想了想,当夜我自己着了夜行衣去了凤楼,我听闻郑参是住在正南角的房间里,便悄悄往南行去。到了长廊尽头,我猜测着就是这一间。

    郑参还没睡,还亮着灯,我为了确定到底是不是他,便猫着腰,用手指头在门窗上戳了个洞。我正想趴过去看,门猛地就打开,带着血腥气的小金扇搭在了我脖子上。

    我不敢动,保持着猫着腰戳窗户的动作。面前人穿着纯白色睡袍,凝视着我,片刻后,他却是道:“这是你第二次想偷溜进我的房间了。”

    “沈夜,”我叹

    息一声,直起身子来。看着他神色莫测的面容,我正想说什么,就被他一拉扯拉进了怀里,然后他低头就吻了下来。

    他几乎是在啃咬我,吻得又深又狠。许久之后,他将我按在墙上,狠狠道:“说,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干吗亲我……”我下意识居然是这句话。说完我就愣了,他却笑了起来,刮了一下我下巴道:“看见小猫回家,觉得乖,想亲就亲了。”

    “你说谁是小猫?!”我第一反应好像又不太对,吼完我立刻纠正,“我是来找郑参的。”

    听我说这句话,他定定地看着我。许久后,他转过身去,嗤笑出声:“虽然知道你是来找他的,但这句话由你说出来,我还是不太高兴。”

    “你伤好了?”我看他生龙活虎的,也没了之前面色苍白柔弱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他站在桌边倒水,挑眉看了我一眼:“好了,关心我?”

    “随口问一问,缓和一下气氛。郑参呢?”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以前那个沈夜好像又活了过来,语气忍不住就放松了下来。他倒着水,漫不经心道:“你是想问是什么毒,谁给你母亲下的毒吧?”

    “嗯。”

    “是陛下,”他直接就把主谋供了出来,“她只是想试一试,血契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是不是真的就把皇族和你们舒家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她试过了,是真的。”

    “那她怎么下的毒?”

    “我不知道。”他推了一杯热茶到我面前,我定定地看着他,他面色不改,坐在我旁边道,“不是我。我根本没机会接触你母亲。这是吃下去的毒。”

    一听这话,我就愣了,母亲的食物一向是交给放心的人打理,吃下去的……那是谁?

    我呆愣的时候,沈夜就静静地瞧着我。我想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我要的答案已经有了,虽然是沈夜给的,但我不知道为何,直觉沈夜没有骗我。我瞧着他望着我的目光,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搬出去的?”

    “那天跪完之后,我昏过去了,沈从便将我带了回来。如果再在舒府待着,我怕我真的会死在那里。”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险境我去得多了,真让我觉得自己会死在那里的,唯有一个舒府啊。”

    我没敢接话,好半天,我又问了句:“你还会搬回来吗?”

    他拨弄着手里的茶碗,苦笑道:“你希望我搬回来吗?”

    “我希望我们和离。”我直接说出口来。他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苦涩,却是道:“不……我不会和离。”

    “我知道你怕我,”他苦笑着开口,“你怕我嫁入舒家是探查舒家的秘密,所以我出来了。我知道你喜欢的是白少棠,喜欢到你明知是白少棠陷害我,却为了保全他的面子而罚了我,所以我也忍了……你说我不懂喜欢,不懂得怎么爱,”他垂下眼皮,看着茶碗里的绿汤,“我在学。我不懂,可我在学。你喜欢苹果,我就送你苹果;而你想给我什么,你就给。只要是你给的……我都……我都很开心。”

    我不敢说话,瞧着他的面容,竟觉得心跳得飞快。许久后,我慌忙跳了起来,忙道:“我先回去了。”

    说着,我就慌慌张张地赶了回去。当天晚上,我竟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我没睡,但还是要去上早朝。于是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我就顶着一对熊猫眼。站在前方的上官流岚和上官婉清忍不住回头瞧我,不过陛下身体好转,这么几个月来第一次上朝,她们也不敢太过放肆,悄悄看了我几眼后,便等着下朝。

    一下朝她们俩就追了上来。

    “舒城,你是纵欲过度了吗?”上官婉清笑得一脸淫邪,“也是啊,家里有两个大美人,要我是你,也绝对……”

    “你到底什么时候成亲?”我抬起头来,顶着一张冷漠脸道,“我去你娘那里说说,给你介绍几个?”

    上官婉清脸色一僵,当场道:“我肚子有点疼……先撤了。”

    上官婉清一滚,上官流岚就跟了上来。她面色越发不好了,同我淡淡地道:“去喝两杯?”

    “流岚。”

    “嗯?”

    “我发现你最近总是黏我,”我有些担忧地瞧着她,“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滚。”她冷声出口,大步跨了出去。我赶忙跟上。

    我们随便寻了个小酒馆,和往日一样喝酒。三月春雨淅淅沥沥,听着雨声,让人觉得格外宁静。

    我同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母亲病了那事儿,末了同她举杯:“今日就当是为我母亲病愈庆贺吧。”

    酒杯撞上,发出轻音,她没有多问什么,就这么和我喝着酒。只是今日也不知道为何,她竟没有多加克制,喝多了些。

    见她这样,我更是毫不留余地,等走出酒肆时,我几乎都是晃的了。我们俩各自上各自的马车时,她突然唤住我。

    她莫名其妙地竟是问我:“那大夫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郑参。”

    她没说话,抿紧了唇,目光里露出了隐忍又痛苦的情绪。

    我与她相交多年,她一直是一个极为克制的人,这倒是我头一次看她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我以为她会再问我些什么,然而她站在那里,许久只说了一句:“回吧。”

    说完,她便上了马车。我站在马车前,愣了半天。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着她来找我喝这么长时间的酒,其实就是为着问这么一句话。

    好奇心从我心里涌了上来,我知道谁能解答这个问题。若放到平日,我约莫会忍一忍这样的好奇心,但酒劲上来了,我竟直接就往凤楼跑了过去。

    我按着昨天的路子,翻墙进了沈夜的房间,一开门,就看见他躺在摇椅上看书。

    他总是这样的,喜欢躺在摇椅上,拿一本书,旁边放个小桌,闲适安然。

    见我进来,他露出了诧异的神色,随后就皱了皱眉头道:“你喝酒了。”

    “嗯。”我点了头,往他边上的卧榻上一倒,眯着眼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回苏府,总是待在这里,老师不管吗?”

    “你醉了。”他走过来碰了碰我的脸,唤了声,“牡丹,让人送份醒酒汤进来。”随后他低头瞧着我,温柔道,“又和谁去喝酒了?”

    “流岚……”我用脸在他手里蹭了蹭,他不由得笑了,我抬眼看他,问出了那个让我疑惑的问题,“流岚和郑参什么关系啊?”

    “想知道啊?”他用哄小孩儿一样的口气哄着我道,“那给我抱着,我就告诉你。”

    我没多想,觉着我一个女人,被抱了也是他吃亏,便张开了手道:“来,抱!”

    他笑出声来,坐到榻边,将我抱进了他怀里。

    我个子比他小得多,他这么将我抱着,我就显得更小了。我不由得皱了皱眉,总觉得失了我女子气概。他似乎是察觉了我的心思,埋头在我肩颈低笑起来:“还是现在可爱,以后要多喝酒。你要问上官流岚和郑参吗……”

    他轻轻开口,说起往事来。

    原来他早就和上官流岚是认识的,流岚十五岁那年,还是个混世魔王,她离家出走来凤楼逛,非礼了一个清倌,就被沈夜扔了出去。结果流岚落地的时候撞了脑袋,也就失忆了。那时候她刚好遇到郑参,郑参医治的她,结果医治的时候郑参发现流岚是他失踪了多年的恋人。于是他细心陪伴,失忆中的流岚爱上了郑参,结果被她的妹妹上官流清知道了她所在之地,派人追杀流岚。流岚没死,郑参却瞎了眼睛。流岚恢复记忆后,便让自己的妹妹流清假扮成她,陪伴郑参,而自己则回到了上官家,成了上官家的家主。

    这个故事听得我愣愣的,根本没法把故事里的人和现在的上官流岚联系在一起。好半天,我才问:“流岚为什么走?”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郑参不过就是个郎中,上官小姐可是上官家的嫡女,也许上官流岚就是看重身份呢?”

    “不可能,”想起好友今日的眼神和平日作风,我忍不住反驳,“流岚不是这样的人。”

    “那你倒不如亲自去问她。”

    听着这话,我想也是,毕竟沈夜是个旁观者,流岚才是真正知道这件事的人。

    我想着便觉得困顿,干脆歪脖子一倒,就睡了过去。

    等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我感觉旁边有人,我撑起身子扭了扭脖子,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我猛地抬头看向上方,果不其然,就看见了沈夜熟睡的面容。宛如天神一般完美的五官,却让我顿时有了惊慌的感觉。我忍不住摸了摸我的衣服,确认完好后又往墙角缩了缩,想想这实在是个太猥琐的举动,我一个女人睡了男人,到底有什么好躲的!

    于是我悄悄地、轻轻地提着我的外衣,跨过沈夜,正准备……

    什么都没来得及,他就把我往床内侧一按,干脆利落地压了上来,亲了我一口。

    他一动不动地压着我,我惊恐地看着他。

    “你睡我多少次了?”他静静地瞧着我。我不敢说话,他就干脆利落地开始抽我的腰带。我慌忙按住他的手道:“你做什么!”

    “睡我这么多次都不圆房,你是不是不行?”

    “沈夜!”一听这话,血都往我脑袋上涌,他拨开我的手,探入里衣开始乱摸。我憋了半天,终于大吼出声,“你是个男人吗!都不知道羞耻的吗!”

    “嗯……”他顿了顿,抬头温柔地笑了笑,“我是个小倌。”

    “你……”我顿时要哭了,最后一件衣服都快要被脱完的时候,我终于道,“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再脱了。”

    他顿住了,定定地看着我,好久才道:“你竟是怕这个?”

    我点头,觉得有些耻辱。

    “你不是世家子吗?”他还压在我身上,但好像冷静不少,有些奇怪道,“没有通房?”

    我赶紧摇头。按理来说,我这个身份,在十五岁的时候就会安排一个通房了,只是我自己一直不愿意要。

    沈夜面上笑意更深了些:“也没逛过窑子?”

    我又摇头:“没要过小倌……”

    沈夜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片刻后,他粲然一笑:“我知道,但我就是想听你讲出来。不逗你了。”他慢慢起身,为我一件一件穿上衣服,等穿好下床后,他从我背后走来,抱着我咬耳朵道,“不准和别人亲近,想要只准找我,我不会让你疼的,嗯?”

    “沈夜!!”我忍不住又怒了,“你能检点点吗!”

    “你是我妻主啊。”他低笑出声来,“我还需要检点吗?”

    我不说话,愤愤地推开了他,便往外走去。此时天还没亮,我赶回了家里,换了朝服,赶紧往宫里赶了过去。

    等下朝之后,我拉住了上官流岚,寻了个小酒馆,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不信你是沈夜说的这种人。”

    我刚说完,她便愣住了,片刻后,她苦笑起来:“沈夜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我没回去,但是上官流岚回去了,这是真的。”她摇晃着手中酒杯慢慢道,“不……或者说,郑参心里的上官流岚回去了,这是真的。”

    她和我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原来郑参之所以以为她是自己的恋人,是因为她的一个香囊,但等她恢复记忆之后,她才想起,这个香囊不是自己的,是自己妹妹的。于是她问了郑参,如果当年郑参不曾遇到她妹妹,而是在楚都凤楼遇到她,他还爱不爱她。郑参的回答是,他是因当年爱的她,这两者是无法相容的。

    她知道,他真正爱的是上官流清。

    “于是我斩断了上官流清的羽翼,只是因为他想要,他喜欢。”

    只是没想,后来上官流清竟然下毒给郑参以此要挟她,为了救郑参,她以命续命。

    只是郑参不知道,她也不想他知道,她就指望着,他能安安稳稳地过那么大半辈子,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

    她会为她的妹妹铺平道路,把一个完整的、安稳的上官家族交到上官流清手里,然后让他当上上官家的主君。

    这是她想给他的位置,哪怕不是她去娶他,但至少,这个位置是她给的。

    上官流岚少有这么多话。

    她说了这么久,久到我觉得这世界似乎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没敢说话,只是悠悠想起来,十八岁那年,我初次见到上官流岚,那时候我已经在朝中,而她才第一次入朝,冷漠的眉眼,沉稳的姿态。

    当时我就想,好俊的姑娘。

    后来我与她一直不过点头之交,直到因着婉清才熟悉起来。

    上官家是多么大一个筛子全大楚都知道,这个姑娘却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填补了起来。她入朝比我晚,升迁却比我快,不过二十出头就当上了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这样的能耐,真是惊了天下的才华。

    可是此时此刻,她这样平淡地和我说:“我的命给了他,怕是活不了多久。舒城,我一直诚心与你相交,其实是想要你还的。”

    “别说了……”我开口,声音哽咽,“我不会还给别人的。只有你是我朋友,你那妹妹……那蛇蝎心肠的妹妹……我见着她不揍她就算好的了!你……”

    “又说气话了。”她打断我,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些无可奈何。

    她鲜少这么和我说话,她从来都是那样冷漠沉稳的样子,让我和上官婉清一直嘲笑她是面瘫脸,然而此时此刻,她握着酒杯,竟就像一个大姐姐一般瞧着我。

    “你不要这样,”我转过头去,沙哑地开口,“我以前是有姐姐的,我本来是我们家最小的。可是她们都死了。她们要是不死,少主之位轮不到我,我也就不用想太多了。我就可以娶我喜欢那个人,然后我带着他,走得远远的,只要他愿意。当然……也许那个时候他就不会喜欢我了,因为我没什么价值,可这也没什么关系……他不喜欢我,就不会招惹我,我也就不会喜欢他。”

    我颤抖着唇,低头抿了一口酒。想了想,我抬头看着上官流岚:“我姐姐都死了,我当你是姐妹,你活长一点,好不好?”

    上官流岚不说话,她看着我,眼里全是柔光。许久后,她竟是说了声“傻舒城”。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眼泪“唰”地就落下来了。

    酒肆外雨声淅淅沥沥,她倚靠在长廊边上,静静地注视着街上人来人往。

    一个白衣青杖、背着药箱的男子从人群中走过去,她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看着这样的场景,我不免又多喝了些。渐渐地,我醉眼朦胧也没了神智,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迷蒙中感觉沈夜好像出现在我面前,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袍,撑了紫竹节雨伞,站在楼下,然后一抬头就瞧见了我。

    我忍不住冲他笑了,他就站在雨里,也对我微微笑开。

    一会儿他就出现在我面前,将我抱了起来,无奈地说了声:“怎么醉成这样。”

    我一瞬间就哭了,在他怀里哇哇大哭。

    我说不想看见人死了,不想看见人再死了。

    “沈夜,沈夜,”我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抽噎着,“我已经没了姐妹,我不想再有谁离开了。”

    他没说话,就那么轻拍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我渐渐没了意识,也就没再说话。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焦急的声音:“少主!少主!上官家主病重了,派人来叫你过去!”

    我猛地睁眼,捂着痛得发晕的头,甩了甩。我还没缓过神来,便被人拉扯出来,穿上了衣服。

    “我陪你过去。”

    沈夜的声音在我头顶猛地响了起来。我来不及计较太多,由他摆弄着,然后被他抱着就冲了出去。

    他用了轻功,一路冲到了上官家,连通报都没有,就进了上官流岚的卧室。她身边围满了人,我拨开人群冲进去,扑到她身前。她艰难地看着我,眼里全是挣扎,似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郑参……”她嘶哑着,却是说出了这么两个字。

    我恍然大悟,一瞬之间便明白了过来。

    “流岚,我去找他……”我颤抖着手,颤抖着声音,沙哑道,“你撑着,我去找他,你一定要等到我回来……”

    说完,我便撒手冲了出去。上官流岚在我背后看着我,眼里充满了希望,反反复复地念,却只是那么两个字,郑参。

    我得去找郑参。

    不仅是为着让流岚再见他一面,而且郑参贵为药王谷谷主,若是他能赶得上,也许流岚就能活下来。

    我冲出去,老远就看见沈夜站在门口等候着我。

    春雨下得不停,我一路疾跑过去,还不等他开口,我径直跪到了地上。

    “带我去找郑参……”我开始拼命磕头,沙哑着声道,“带我去找郑参吧。”

    其实我朋友不多的。

    上官婉清算一个,剩下一个就是流岚。

    她很少说话,但从来都在帮着我,默不作声、悄无声息的。

    我被陛下下狱,她就违背一贯宗旨帮我把牢房布置得像卧室;大皇女审我,她就带人冲进大理寺把我拖了出来;我母亲入宫,她就带着人围了宫外。这样的情谊,是我从未报答过的。哪怕是我的亲生姐姐,都未来得及给过我这样的感情。

    沈夜低头瞧着我,转过身来,用伞遮在我头顶,为我挡住了细雨。他温和道:“舒城,上官流岚,就这么重要?”

    “重要。”

    “我呢?”他仍旧问得温和,言语间却没有一丝温度,“我重要,还是她重要?”

    我没敢开口,两个人的名字缠绕在我的舌尖。沈夜轻叹出声,蹲下身道:“我带你去找他。”

    “谢谢……”

    “可是我有条件。”他伸出手来,抬起我的下巴,“回来我们就圆房。”

    “好。”我立刻点头。

    反正……我又不吃亏。

    于是他立刻拉起我冲出去,往凤楼去牵了两匹马,他便带着我一路向楚都外冲了出去。

    “郑参在药王谷是吗?”

    “嗯。”他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过没有我带路,你也进不去。”

    没有人知道药王谷在哪里,大家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然而确切的方位,没有人知道。每一年,大家都只能在固定的地点放下药王谷发布的令牌,然后等着药王谷通知接人。

    我们才出城门不久,就感觉有人尾随。我不由得有些紧张,沈夜却是淡然道:“没事,让他们跟着。”

    说着,他就猛地勒紧缰绳加快了速度。后面的人立刻慌乱起来,一时竟也不再掩饰,露出了身形。只是他们刚一出来,树林里立刻冲出来几道黑影。沈夜面色不改,一路往前,我跟随在他身后,听着后面“乒乒乓乓”的声音,心里竟有些紧张。

    我不是怕这些人会拦着我的路,我是怕这些人会耽误我的时间,流岚等不得。

    沈夜似乎也有了这样的顾虑,他微微皱眉。就在这时,身后一道飞镖猛地破空而来,我侧身一躲,沈夜同时用小扇一抽,那飞镖就带着更猛烈的力道原路冲了回去。

    “你先直走,我去去就来。”

    他忽地落下这么一句,猛地一拉缰绳就直接回身冲了回去。马被他勒得太紧而惊叫起来,我忍不住颤了一下。

    这真真是个凶悍的男子……

    想想苏容卿这么多年都没嫁出去,是因着病弱貌丑的名声,哪怕真让大家知道他其实不但不病弱貌丑,还强壮俊美,其实也还是嫁不出去的。这大楚上下,除了我,也没谁有这个胆子娶了吧?

    想想,我眼皮一跳。

    嗯,其实如果不是陛下硬塞,我也是没胆子的……我至今仍旧没什么胆子。

    我这么胡思乱想着往前赶路,身后的打斗声竟是远了。片刻后,我听见骏马疾回的声音,一回头,便看到沈夜朝着我赶过来。

    月色下,林间公子蓝袍金冠,驾马而来,一瞬间让我看呆了去。直到他赶到我身边,我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收回了视线。

    他倒没察觉什么,只是皱着眉头,大喝了一声:“快走!”

    音落,我便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我不由得愣了愣:“你受伤了?”

    “赶紧走。”

    他咬着牙往前,林间全是人影,我这一瞬间才猛地意识到,竟有这么多人!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沈夜的马猛地一拐,就冲入了林中。我赶紧跟上,只见沈夜手中小扇飞出,打到树上,便听得人闷哼之声。沈夜勒住马放我过去,一把拽住我道:“过一会儿弃马躲起来,让马自己跑。”

    说完,来不及等我反应,他猛地亲了我一口。

    有银针飞射而来,他广袖一卷就甩了回去,然后一踹我的马屁股。马惊叫起来,就往森林里冲了进去。而后我便听沈夜大笑出声道:“诸位这般人多势众,还不敢现身吗!”

    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等人影渐少了,我猛地翻身下马。

    我不敢走路,怕留下痕迹,好在我轻功尚好,便往旁边一拽树枝,像猴子一样往山林深处去了。

    等进到一个山洞,我才停了下来,想想须得等沈夜,我干脆进了山洞里。

    山洞看上去是个经常有人居住的地方,应该是猎户一类的人,还放了猎弓在山洞之中。里面还有一张草席,一些干柴,我摸索着在夜里把干柴搬了起来,便开始等他。

    我不敢点火,就在洞门口张望着。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上,我一向是不担心他的。

    毕竟纯粹武力一事上,我确实是没有见他输过。哪怕对方有这么多人,可我总觉得,沈夜不会死于这种场合,更不会死于兵刃。

    他那么强,那么聪明。

    我这般笃定地想着,然而等到夜里,我却也熬不住了,忍不住来来回回地走着。我思索着,怎么这样久了,他都还不回来。

    过了一段时间,月上中天,我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借着月光就冲了出去。我躲在树丛里,细致地寻着。寻了没多久,我就看见了沈夜。

    他靠在一棵树下,身上血迹斑斑,似乎是极其疲惫的样子,静静地看着夜空。

    那是他少有的眼神,像个孩子一样,那么干净,那么澄澈,犹如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安静小心地打量。

    我看得心下慌乱,猛地落到了他身前。我慌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身子微微一僵,片刻后,竟是有些不可思议地抬了头道:“你来了?”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死在这里了!”

    我伸手去拽他,他轻哼了一声,我不由得僵了僵,这才意识到他伤得严重。我放柔了动作,将他扶到了肩上。

    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抖,似乎是强撑着站起来,连走路都不能。我心里已经紧张得不行,却还是故作轻松道:“你平日里总欺负人,怎么现在就像个病猫一样……是伤着哪里了?”

    他没说话,咬着牙,冷汗大颗大颗地从他额头渗出落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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